意儿最讨厌阿照拐弯抹角的试探,登时心中不耐,决定下狠手治治她,于是面露微笑,故意说:“没有吧,我倒觉得宏煜很好,年纪轻轻做了知县,一上任便解决了朱槐那个大贪官,你没见他那副不畏强权的样子,真的好威武,好神气啊。”
意儿不知,宏煜正走到院外,恰恰听见她这番堪称迷恋的剖白,隔着门,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我就知道!”阿照跳起来指着她:“丫鬟婆子说你们昨日在这儿搂搂抱抱,原来是真的!”
意儿微叹:“我一整夜都没睡好,梦里全都是他,这可怎么办?”
“不要脸!”阿照气得走来走去:“你是不是收了他一把扇子?是不是定情物?!拿出来,我要烧掉!”
她不提,意儿也想不起那把扇子,这一提,正好借题发挥:“那可不行,没了扇子,我如何与他私下接触呢?男女之间的情愫就在一来一往之间,就像隔着窗纱,不点破,朦朦胧胧的才有趣呀。”
阿照砍人的心都有了:“你、你被美色迷昏头了,好好想想,当初为何逃婚!”
意儿支起胳膊撑着脑袋,喃喃道:“当初年纪小,不懂事,如今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男人。”
阿照倒吸一口气:“人家秦姑娘不要的你也肯捡回来?”
意儿笑说:“秦姑娘没眼光,正好给我机会靠近他,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有什么好高兴的?不准高兴!”阿照捶捶胸口,痛心疾首:“你平日里对他不冷不淡,都是装的?”
意儿轻轻叹气:“傻丫头,这叫欲擒故纵,像他那样的心高气傲,若不反其道而行之,怎么能勾起他的兴趣呢?”
阿照已经束手无措,沟通无法,狠狠一跺脚,扭头跑进屋里,找宋敏说理去。
意儿见她那样儿,乐得倒在榻上咯咯直笑。
站在门外的宏煜也笑,不过冷冷的,三分嘲讽,七分轻蔑,原先的恼怒一扫而空,也不打算进去,甩甩袖子,调头走了。
童旺着实替意儿尴尬,别看她素日客气疏离,原来早就芳心暗许,故作姿态引人注意!难怪一直不还扇子,原来是要趁机接近心上人……这下可好,都被听见了,连他也觉得臊得慌。
更何况宏煜。
要说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宏煜以前不是没见过,却万万没想到赵意儿会用。
她当初理直气壮地跟他划清界限,说什么摒弃前嫌,尽心为民生效力,如今想来只觉得讽刺。
亏他先前还觉着此人清爽利落,从不扭捏,原来都是煞费苦心的钻营,企图标新立异,搏个出挑。宏煜越想越可笑,心中一丝好感荡然无存。
偏偏意儿对此一无所知,还要跟阿照较劲。次日清晨,用过饭,她当着阿照面,拿着扇子和一篓新鲜的荔枝,往隔壁小院儿去。
阿照冷眼跟在后头,面无表情。
进门撞见童旺,对方睁大眼睛愣住,接着规规矩矩作揖,问:“赵大人怎么来了?”
“我来还扇子。”
童旺忙说:“怎敢劳烦您亲跑一趟呢,让小的拿进去就是。”
意儿回头瞥了阿照一眼,笑说:“不用,我带了荔枝,想亲手送给你家大人。”
童旺暗暗腹诽,还想阻止,这时意儿自顾绕过他,径直朝里走。
宏煜和梁玦正在窗前下棋,忽然听见廊外丫鬟向县丞问好,接着一个身穿天青色大衫的女子进来,头戴小冠,革带束腰,好个清丽模样。
宏煜蹙眉,雨过天青,他最中意的颜色。
“打搅二位雅兴了。”意儿眉眼带笑:“昨日我要的荔枝到了,趁新鲜,送给大家品尝。”
梁玦忙起身接过:“这是哪儿产的荔枝?”
“岭南的妃子笑。”
梁玦叹道:“快马加急,从岭南送来,得两三日行程,这荔枝倒像刚摘下的,新鲜得很!”
意儿道:“听说是连枝摘下,用湿草纸包裹,装入大.麻竹筒,以蜡封口,可保鲜数日。”
梁玦咽着口水,忙亲自拿去洗净装盘。
屋内只剩二人,气氛莫名冷落,意儿发现宏煜私下极为懒散,瞧他那坐姿,胳膊撑着,肩膀歪着,两条腿跟瘫痪似的耷拉在榻上,有客来也不知收敛,只抬抬下巴随口招呼:“赵县丞请坐。”
“不坐了,”意儿归还折扇:“前日你说派人来拿,又没来,我记性也不好,原该早些物归原主的。”
宏煜抓了几颗棋子放在手里玩儿:“昨晚有事耽误了,搁这儿吧。”
意儿把扇子轻放桌边,脚步迟疑,并没有立刻离开。其实她在犹豫,关于底下那些流言,是否应该向他说明与自己无关?毕竟一开始知道内情的人寥寥无几,搞不好怀疑到她头上,那可冤死了。
“我……”
宏煜的目光从棋盘抽离,抬眸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望着自己,红唇微动,双眸婉转,就像怀春的少女见到心爱的郎君,欲诉还休。
“你怎么?”宏煜略挑眉,语气冷淡。
意儿以为他猜到自己要提那件事,所以突然不高兴了。唉,男人心里耻辱的伤疤还是不能随便去揭的。
“没怎么……”意儿把话咽回肚子,因着几分同情,友善地冲他笑了笑:“荔枝我那儿还有,大人若喜欢,我再送些过来。”
宏煜见她笑得这般好看,心下不屑,淡漠道:“不必了,虽只是些瓜果,但你我共治一县,又是上下级,私下送礼究竟不妥。你身为佐贰官,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便可,无需同我攀关系。”
意儿觉得莫名其妙,心想谁要跟你攀关系?不就几斤荔枝么,好好的竟然训她一顿。
……念在他心情不佳,意儿也没计较,“哦”一声自己走了。
梁玦端着清洗过的荔枝进来,长长的枝叶已被剪短,留蒂寸许,滴着水珠,鲜红果子乖躺在盘中。
“赵大人怎么走了?你也不留人家吃茶。”
宏煜没搭理,梁玦一面剥壳一面笑说:“我原以为她性情傲慢,不易相处,可这些日子下来,倒挺随和,并不是轻狂之人。”
宏煜心烦,随手扔掉棋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梁玦挑眉:“只是觉得你们很有缘。”
宏煜冷笑着扫他一眼:“省省吧,我与她绝无可能,你少操这份儿心。”
“为何?赵大人哪里配不上你了?”
宏煜默了默,也没提昨夜听到的话,漫不经心地说:“她这辈子只能做我下属,其他的想都别想。”
梁玦先是一怔,紧接着哭笑不得:“我看未必,指不定人家晋升比你快呢?”
“不可能。”宏煜斩钉截铁,脸上浮现出傲慢和自负:“凭她的能耐,绝不可能爬到我头上,即便爬上去,我也会把她拽下来。谁都可以,就她不行。”
梁玦没接话,想起赵意儿当年逃婚,宏煜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人到了跟前,定会勾起从前种种,以至耿耿于怀。
毕竟他从来不是宽容良善之辈,若井水不犯河水,倒可保相安无事,可若赵县丞当真有什么想法,吃起回头草,只能叫他轻视而已。
梁玦想到这儿,也就不再随意说那些撮合的话了。
第12章
阿照正在院子里生闷气,意儿回来看见她抱着胳膊跷腿坐在石墩上,青红色的一团,佩刀搁在桌边,两只黑眼珠子瞧也不瞧她,阴气森森。
宋敏正从屋里出来,意儿提议说:“今日有庙会,肯定热闹,咱们出去逛逛。”
话音刚落,那头突然发出铿锵有力的拒绝:“我不去!”
意儿吓了一跳,眨眨眼,走到阿照身旁,低头道:“我耳朵没聋,你喊啥喊?”
阿照把脸用力撇向另一边,不愿与她搭话。
意儿就笑了:“你不去正好,留下看家,我许久没逛庙会了,此番正好求求姻缘。”
“……”阿照僵硬地站起身,还没开口,意儿已顺势坐下,自然而然占了她的石墩儿:“把公服换了,佩刀也不许带,我和敏姐在这儿等你。”
阿照憋得像烧开了水的茶壶似的,气鼓鼓,垮着嘴角灰头土脸回屋换衣裳。
宋敏清咳一声,等人进去了才道:“这孩子昨晚上生生哭到半夜呢。”
意儿诧异:“不会吧?”
宋敏略笑道:“她心里很看重你的,依我说,到此为止,别逗人家了。”
意儿手里捻起一片海棠花瓣,轻轻吹开,听着敏姐的话,心里想着夏日将至,也该在后花园搭建花障,一为消暑,二来不至于太过冷清才好。
不多时,阿照换好衣裳,晴天朗日,三人坐马车出城,到宝茶山游玩。
路上人烟不绝,十分热闹,到了山下一看,市集已开,小贩们密密铺排,摊卖小食耍货,晚些时候还有杂剧表演,那些朝山进香的善男信女们逗留于此,与其说敬神祈愿,倒不如说是趁机热闹一回。
“也不知那殿中供奉哪路神仙?”意儿仰望高山庙宇,闲打了打扇子。
宋敏道:“听说是东岳大帝和碧霞元君。”
意儿微叹:“这么高,怕要把我累死,不如雇两顶小竹轿上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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