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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妃三十年 (她与灯)


  为的是她没有从贺临的身上撇干净自己。
  这一回想起来,她不由心里极软极软地一阵疼,一时不忍,竟不自知地红了眼。
  “主儿,是奴才不好,您别……”
  金翘出了声的,王疏月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她忙低头去掩饰,一面道:“我没有怪你,你先起来,去添点炭吧,我有点冷。”
  金翘只得应声去了。
  梁安见王疏月很难舒怀,端了一盏茶放倒她手中,“其实,我们多半的也是白为主儿担心,说起来,虽说裕太贵妃娘娘的病是宫中的大事,可这十一爷回不回得来,还是两说呢。奴才想着啊,若老太妃的大事出来,内务府并工部的那些老爷能张罗着,仍旧让这事安安稳稳的过去,那也就没事了。”
  王疏月摇头笑了笑,宫门前传来人声,小太监进来回话道:“主儿,咱们小主子下学回来了。”
  话音刚落,大阿哥已经跑了进来,一下子扑入王疏月的怀中。
  “和娘娘,儿臣饿了。”
  梁安忙去拍他肩上的雪,一面道:“哎哟,小主子,仔细撞着你和娘娘。”
  王疏月搂他,将他跑颠倒前面的辫子理到背后,温声道:“没事,有茯苓糕,叫梁公公给你去拿啊。”
  大阿哥抬起头,却向着王疏月的眼角伸出手去,“和娘娘,您又哭了,谁欺负你了,儿臣找他理论去。”
  王疏月忙拭掉眼角的余泪,捧着他的脸道:“哪里有人欺负和娘娘,和娘娘被吹着眼睛了。倒是咱们大阿哥,今日怎么这么早就下学了?”
  大阿哥立直身,眼神却暗淡下来:“儿臣的师傅被皇阿玛下狱了。”
  “什么?”
  “儿臣不敢细问,像是刘师傅同长张孝儒张大人他们一道上了个什么折子……”
  说着,他抱住了王疏月的手,“和娘娘,刘师傅昨日要儿臣讲‘朱子八德’,儿臣那会儿的讲得不好,还被师傅罚了站。昨夜,儿臣温了一晚上的书,想着今日要好好跟师傅讲的……”
  王疏月的手有些发凉。
  所谓朱子八德,即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张孝儒这些老臣上的折子,恐怕戳到了皇帝的脊梁骨。
  然而令人可敬又可笑的是,大阿哥这位老师,既知自己与张孝儒联名上折后,即刻就要被皇帝处置的下场,却还要在上书房的最后一日,逼着皇帝的儿子去品这八个,于皇家而言断不可立的字。
  “大阿哥,你记着,这几日你皇阿玛若问起你的师傅,你绝不可以说到这八个字。”
  大阿哥望着王疏月,似懂非懂地点头。
  “好……可是,和娘娘,这是为什么呀,师傅说了,这八个字,是为人立身的根本,要儿臣一辈子都不能忘。”
  王疏月将大阿哥搂入怀中,轻道:“你师傅说得很对,和娘娘也希望的你记着这八个字,可是,和娘娘更想咱们大阿哥,无忧无虑地生活着,你别问和娘娘为什么,只听话,等咱们大阿哥再大些,自然就懂了。”
  大阿哥点点头。“好,儿臣听和娘娘的话。”
  到底还是个孩子。说完,又和王疏月玩闹起来,直抱着她手,要茯苓糕。
  ***
  南书房这边。
  十二和王授文程英等几个议政大臣却都跪得要塌腰了。
  皇帝没有坐在书案后面,拖了一把椅子在炭盆旁坐着,弯腰伸手近火,炭盆里的火星子映在他脸上,竟看不出一点暖意。
  好一会儿,皇帝才把手收回来,理下因烤火而折起来的袖口。
  “什么意思,张孝儒告老还乡,朕准不得是吧。”
  十二和程英都不敢开口,王授文道:“皇上,如今无论是山东还是陕西,火耗改制的渐渐行顺,眼见两个藩库的钱银堆起来,就算是臣和张大人等从前糊涂不知皇上的高瞻,如今也只叹服。”
  他顾左右而言他,皇帝却哂了一声:“王授文,你清楚,朕说的不是他张孝儒在山东陕西改耗上的事。”
  说着,他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放在膝上的那本折子递到王授文眼前。
  “接过去。”
  王授文忙双手承过来,又听皇帝道:“这本折子是你们给朕递上来的,说起来怪,朕临朝这几年,还没怎么见过联名折。更没见过写得这样荒唐无理,大逆不道的言辞!”
  十二与程英相视一眼,都不敢应声。
  皇帝指向折面:“其中最妙的一句,王授文,翻开。”
  “是是。”
  王授文忙将折子翻开。
  皇帝冷道:“头一页,中间。你念。”
  王授文的手有些颤抖,磕头拜下去:“臣……臣不敢念。”
  “你既敢递,为何不敢念。念!”
  王授文无法,只得颤颤巍巍地跪直起来,正声读道:“朱子八德,孝悌二字在首,今裕太贵妃病笃,则……则……则……”
  王授文牙齿和舌头几乎咬在一起,终是念不下去,伏身叩首喊道:“皇上,臣罪该万死。”
  皇帝起身走到他面前,一把将那折子拿了过来:“你怕什么,朕都替这个掌笔的人痛快。呵,骂朕上不知孝太妃,下不知友兄弟。听起来,朕那个‘大逆不道,’还给他批错了!这回朕要是不准十一回京,朕才是大逆不道!”
  说完,一把将折子丢回案上。
  那折子翻扯开来,硬折面打在桌面上,啪地一声,包括张得通在内满屋子的奴才都跟着跪下。
  王授文只得给十二使眼色。
  十二心里也怕,“皇兄”的称呼也不敢用,但思前想后,此时也只有他和皇帝既是君臣,也是兄弟,比王授文和程英这些人,有利开口。于是,硬着头皮跪直起来,认真地拿捏了两下语气,方开口道:“皇上,您仁厚,既赦了醇亲王爷,也给三溪亭的罪人一个恩典吧。”
  皇帝笑了一声:“朕论政事,你说家事。”
  “奴才不敢。皇上,奴才是见皇上龙心不快,只求替皇上疏解,请皇上降罪。”
  皇帝没有再说话。
  屋里炭盆中火星子劈里啪啦地响着。十二看着皇帝的手在案上渐渐的捏紧。
  良久,才渐渐松开。
  外面,曾少阳和何庆立在南书房的西窗下。
  望着头顶晴光灿烂的天空,双双不敢出大气儿。
  过了好久,何庆才出了丝声。
  “欸,这几日在日精门上都没见曾尚平。你这个哥哥……去什么地方了。”
  曾少阳叹了口气:“求内务府的人,把他发放到畅春园去了。”
  何庆怔了怔:“都说咱们是拜高踩低,我看独有他能替我们这些奴才的人去打那些人的脸。旧主倒了这么些年,他还肯去奔投,也是有气节了。”
  曾少阳对着晴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是啊,连劝他都觉得是我没脊梁。”
  话音还未落,却见十二扶着i踉踉跄跄的王授文,并程英一道从南书房内走出来。何庆忙跟进去。张得通正指几个小太监在里面灭炭。
  皇帝坐在书案后,未掌灯,面色阴沉。
  他刚要出去传人进来添茶,却冷不防听着一声冰刀子。
  “何庆。”
  “啊,是,奴才在……”
  “给敬事房传话,膳牌不用承了,让和妃过来。”
  “是。”
  下意识地应下,正准备走,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大对。
  何庆站住脚步看了张得通一眼,大着胆子走回来,跪下问道:“万岁爷,您的意思是,让和主儿来养心殿侍寝吗?”
  话音刚落,却见皇帝手在案上猛地一拍,喝道“放肆!”
  张得通忙道:“万岁爷恕罪,他传了话回来,奴才教训他。”
  皇帝心绪不稳,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怪他要多嘴问这一句。
  这两年,他几乎不再让王疏月走敬事房的流程,也不肯让她从敬事房调教嫔妃侍寝的那一套规矩。但今日不知怎么的,想起贺临,然后想起她,再想起两三年前雪地里的事,他竟然一时,意不能平。
  如今让敬事房去传她来侍寝,也不是为了立什么规矩,只是在这个时候,敬事房的这一堆形式,似乎才能直观地让他确认,王疏月的归属。
  她是他的奴才。
  嫔妃。
  女人。
  有这个必要吗?
  皇帝一直觉得自己行事都有毋庸置疑的理据,但在这种看似不值一提的小事上,他却觉得自己像是喝了什么酒上了头。
  道理想不通,话就更说得厉害。
  “还不滚。”
  何庆被吓得厉害,连滚带爬只管往翊坤宫滚去。
  王疏月这边刚与大阿哥吃毕饭,大阿哥温书去了。
  晚间,婉贵人过来,与王疏月在灯下一面翻绣样,一面闲话。
  没说几句,敬事房的人就过来传话了。
  不说王疏月,婉贵人也有些错愕,待人走了脱口道:“我怎么记得,万岁爷是不让娘娘……”
  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忙垂头搅着手上的帕子,站起身告辞出去。
  敬事房的太监们也是两年多没有在翊坤宫伺候过这种事了。领头的太监对着王疏月也有一丝不自在。这会儿见婉贵人走了,才小心道:“那……奴才们这就伺候和主儿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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