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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妃三十年 (她与灯)


  陆太监被他说糊涂了。
  “您这什么意思啊,又是参详又是和主儿的。感情主子爷要和奴才讨论明儿穿什么呀。这可真是夜里悬白日了!”
  “就是夜里悬白日,您这一辈子的,多半也就这一遭了。若好,岂不是大富贵。我说啊,您千万别顺着万岁爷的意思,那一顺他的意思,可不就要埋汰了吗,明儿是咱们万岁爷的大日子,他自己不晓得,我们可得醒着神,十二万分仔细地张罗伺候不是。”
  说完,他一把扯开陆太监捏在他袖子上的手。
  “哎哟,我得去替您和主子爷探大信儿去了。我走了呵。”


第75章 沁园春(三)
  何庆来的时候,王疏月正与金翘梁安一处在铜镜前给大阿哥挑明日的衣裳。
  大阿哥叽里呱啦地跟王疏月说今儿一早皇帝考他书的情状。王疏月半蹲在铜镜前,手叠在膝盖上,含笑听他说着,时不时帮他挑一挑压在衣领下的辫子。梁安和金翘则拿着袍衫玉带一样一样地在他身前比划。
  “欸,主儿,您瞧这大朱红色绣云纹的好看不好看,咱们大阿哥精神,这么穿一身,在带那顶万字纹金边沿儿的如意帽,多鲜亮。”
  金翘一面说,一面撑着手中的衣裳,比给王疏月看。
  王疏月点了点头:“嗯,大阿哥喜欢吗?”
  大阿哥道:“和娘娘喜欢,儿臣就喜欢。”
  王疏月笑开:“那就它了,你金姑姑的眼光向来好。”
  梁安道:“主儿,别光顾着大阿哥,您明儿穿什么。”
  王疏月托着腮,“嗯……要不穿那件儿褐红的衫子吧。”
  梁安回想了一下王疏月说的那件衫子,道:“主儿怎么想起哪一件了,那件颜色是好看,像正色,但又不是正色,且既不是绫罗也不是绸缎,也就袖口绣了些花样,寡得很。”
  王疏月拿过金翘递来的如意帽,冲着镜子给大阿哥带上,一面道:“就是寡些才好,那衫子在宫里原我是不配穿的,有心的人,一个不好说,就要问我大不敬的罪。好容易明儿能回一趟家,没了宫里规矩管束着我,还不能放肆一回?”
  金翘道:“宫中非皇后不得着正红。你哪里懂主儿的心。”
  王疏月回头笑了笑:“你也想错了,我没有那份心,我就想啊,能在外头好好自在一日。”
  正说着,外面宫人道养心殿的何公公来了。
  梁安忙亲自出去迎。
  王疏月见他肩头有雪,朝窗上看了一眼。
  “这又下雪了吗?您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何庆跪下请了安,又道:“皇上挂念和主儿,要奴才来瞧瞧,看主儿睡了没。”
  王疏月起身笑道:“咱们这儿给大阿哥看衣裳呢。”
  何庆见屋子里又是端镜子,又是烧炭火的,到松了口气儿,他原正怕自个白眉赤眼地替皇帝问会王疏月明日穿什么会尴尬,恰好王疏月这里也正摆这起子事,他便忙顺问道:“和主儿,您明儿穿什么。”
  王疏月应道:“去年在木兰,主子穿了一身妆红色的行服,我瞧着好看,我有一身褐红色的,比那妆红的暗些,明儿想穿出去。”
  何庆笑道:“对对,和主儿,您人白,穿红的就显得更白了,一定好看。”
  王疏月笑了笑,让金翘带了乳母来,带大阿哥下去安置。这才走到何庆面前,“万岁爷还没歇息吗?”
  何庆躬身道:“还没,今儿像是政务多。和主儿,奴才跟您说啊,咱们万岁爷啊,又没翻牌子。”
  王疏月垂头,轻应了一声。手指相互绞缠着静静落向小腹前。
  何庆这个人的嘴巴没什么把门,为着能让王疏月知道那皇帝硬壳心下的柔情,总是该说不该说的都说。王疏月这一个月的信期拖得很长,今日将才要结束,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大阿哥的事,动了忧思,今儿晚瞧得时候,又有了鲜色。
  不说这茬,算之前的,前前后后,也大约行了七八日的光景。
  皇帝愣是独寝了七八日。
  “和主儿,万岁爷待您再没可说的。”
  王疏月笑笑:“我如今就怕,回来得挨皇后娘娘的祖宗家法了。”
  何庆道:“那不会的,咱们主子娘娘的好性子,宫里谁不知道,再说,不有万岁爷吗,谁又敢说什么。退一万步说,和主儿,若皇后娘娘真对您动了家法。您肯为咱们主子待您的那情挨吗?”
  王疏月道:“您是又要把这话,说到主子面前去是吧。”
  何庆抓了抓后脑勺,“架不住万岁爷乐意听啊。”
  王疏月掩唇笑了几声,然后又点头道:“肯的。”
  何庆脸上也笑开了花:“欸,奴才就说嘛,和主儿和咱们万岁爷情比金还坚,和主儿,奴才给万岁爷回话去了。您早些歇着。”
  说完,乐呵呵地去了。
  梁安送了何庆回来,一面进来一面道:“要奴才说,这何公公,真快把死的都说成活的了,主儿,他这大半晚上的来,就为替皇上来瞧一眼您歇了没啊。”
  金翘正在一旁收拾将才搜罗出来比划的衣物,出声应他的话道:“奴才看,怕是专程来问主儿明日穿什么的,我还没伺候主儿的时候,就听张公公说过,万岁爷,在咱们主儿的穿戴上顶用心的。”
  梁安道:“你可别说了,说了都是埋汰。你瞧见咱们主儿那身葱绿氅衣没,去年在木兰,搭着一件嫩黄色的坎肩穿出来的,那可真是……还好咱们主儿天生丽质,生得好看,要不然……”
  “瞎说什么。你哪里知道我喜欢。”
  “主儿……”
  “行了,收拾好了安置吧。越发惯得你们没规矩了,连我的主子都敢胡乱编排。”
  那晚,王疏月睡得特别香甜。
  梦里身在木兰广袤无边原上,他那身妆红色的行服配着鹿皮裳,迎风猎猎作响。铁条上烤成炭的肉,他被火堆熏红的脸,一切都特别的生动。
  却不知皇帝纠结了整整一个晚上。何庆回来的时候,尚衣监的人还没有走,他回了一句王疏月明儿要穿那间褐红色衫子,尚衣监的人忙说,褐红色与皇帝那身香色的袍子最契。谁知皇帝一门心思想自己能在王授文面前先得温和些,免得他看着自己又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让王疏月心里不好受。于是,尽管尚衣监的人提了香色,他还是觉得香色过于深沉。
  何庆没了言语,啥也说不得了。
  但第二日,他在养心殿前看见皇帝穿了一身墨绿色袍子神清气爽地走出殿门的时候,下巴都要掉倒地上了。尚衣监的陆太监恨不得把他下巴摁回去。
  “我说,庆公公,这可是万岁爷的意思。”
  “我知道。这还能是谁的意思。可……为什么非得是墨绿。”
  陆太监同他一道站在的月台上,看着皇帝的背影道:“皇上说了,这色儿,平易近人。”
  “平易近人啊……”
  ***
  王授文觉得,自从吴灵死后,整个王家没有比今日更热闹过。
  家里人都知道了要接驾,前前后后忙得人仰马翻,去外头传戏得戏,定席的定席,比他都要上心。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王授文看知道,吴灵虽死,但却给他调出了了这些个多么利落能干的下人。他王家还能操持下去,也全靠这些人忠心耿耿,不离不弃。
  其实王家的奴才本来就不多。王授文自诩是文华清贵,不大喜欢那种世家大族蓄奴纳婢之风。于是,吴灵死后,王授文又打发出去了一些奴才,管事的下人,就只留了一房姓赵的,从前是吴家过来的陪房,如今他们儿子也大了,人称赵三,独挡一面揽下了他爹的活路,管着王家的进出项。
  王授文从来不过问家里的事,一应都交给他去置办,于是,这回接驾的事宜,赵三来问他,他倒成了个一问三不知的糊涂爷。赵三无法,只得调转枪头,去请王定清的主意。
  王定清回京以后,皇帝把他放在户部做了个堂官,别看品级不高,却给了他专折专奏的便宜。他原本就和王授文不一样,没在京城官场上混过,进士及第后就到地方上外任,快人快语,针砭时弊,是个爽快利落的人,恰皇帝也敢在这个时候用他。
  如今各州县“耗羡归公”的改革如今大兴,过了年,他又要动身去山东那边替皇帝巡查改制之效。加上他虽然老大不小的了,但还没有成家,因此也就没有另置宅院,仍在王家大宅子里住着。
  王疏月是他唯一的妹妹,过去又因为父亲把她一个人放在卧云精舍,几年几年的见不到一次面,上回见面还是四年前,他好不容易回京来,撞上她的生辰,王疏月应是央这着他带她出去,去三庆园听了一日的戏。
  那会儿她还是个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的丫头。如今一晃,已经成了宫里的主儿了。他还形单影只地和自己老爹对着,王家一门,看似因家里的这位娘娘已然荣极,却是一门两只光棍,这光景,王定清也觉得脸红。
  这日候驾,两个男人孤孤单单地杵在门口。
  下人们都只能在二进院里跪着等。王授文扫了一眼冷落的门庭,不由侧身跟王定清嘟囔了一句:“你的婚事,要不要趁着今日跟娘娘提一提,如今,咱们家都得看娘娘的意思,爹不敢胡乱给你做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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