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翘终于也跟着松了一口气,蹲下身道:“可不是嘛,主儿,你这几日,把奴才们也吓死了,还有大阿哥……”
提起大阿哥,王疏月倒是怔了怔。
她原以为皇后会接走他,加上这些天,她病得糊涂,竟把那孩子给忘了。
正要问,却听到门前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和娘娘……”
王疏月一抬头,大阿哥站在梁安身后,眼睛有些发青,但到底没有哭。
王疏月心里一疼。
“来,过来。”
大阿哥的走到王疏月榻前半跪下来,王疏月习惯性地想要去摸他的头,谁知却忘记了的手上的伤,刚一伸手就痛得皱了眉。
“和娘娘您别动。”
“好,和娘娘不动,你……怎么不在你皇额娘那里啊。”
大阿哥抿着嘴没有说话。
金翘道:“娘娘在慎行司的日子,孙姑姑倒是来咱们翊坤宫好几次,大阿哥……没有跟着去。”
王疏月闻话,喉咙不由有些发紧,再一看他,他穿着一身灰青色绸袍子,紧抿嘴唇,那下额已经慢慢勒出与皇帝相似的轮廓来。他静静地看着她的手指,眼睛发了红,却拼命忍住没有哭。
相处三年,他也大了。
“你皇额娘,也会待你很好,以后,若和娘娘不好了,你可不能再这么倔了。”
“和娘娘,您不喜欢儿臣了吗?”
“傻孩子,怎么会呢,和娘娘在一日,就一定护你一日,可是,等咱们大阿哥大了呀……”
“等儿臣大了,儿臣就护着您,谁都不能再欺负您。”
他说得有些急,说到最后几乎呛起来。
王疏月看着他的面容,初脱稚子之气,眉宇间渐有少年英气。
“好。我们大阿哥说的,以后啊,谁都不能欺负我。”
他这才松开了眉头,起了丝笑容。
“这几日,大阿哥过得好吗?”
“好,儿臣一直在上书房,也跟着谙达们练射箭,就是……”
“什么?”
“就是,儿臣好久没有吃到和娘娘做的茯苓糕了,很想吃。”
金翘见王疏月的手指颤了颤。忙道:“大阿哥,怎么这会儿说起做茯苓糕来了。”
大阿哥反应过来,忙道:“儿臣知错,和娘娘,您的手还疼吗?儿臣替您吹吹。”
王疏月摇了摇头:“不疼,傻孩子,赶紧去睡吧,瞧瞧你这眼睛哭的。”
“没有,儿臣不是小孩了,儿臣已经不会哭了。”
梁安道:“大阿哥您骗娘娘做什么,奴才可是……”
“梁公公!”
他回头劈头盖脸地吼了回去,梁安被唬得不敢作声。
王疏月看着他涨红的脸,还有那梗起的粗脖子,不由地笑出声来。
要说血缘这个东西,可真是神奇啊。
皇帝和大阿哥,平时很少有相处的时候,但这个孩子的一举一动,神情,以及死要面子不低头的性子,和他那位阿玛,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
雨势渐笑,夜便静谧下来。
翊坤宫因为王疏月而通明了几日的灯火,也终于得以熄灭。
阖宫皆已累得人仰马翻,这会儿王疏月醒了,便都松了气儿,早早地安寝歇下了。
寿康宫则灯火通明,然而气氛却静得可怕。
檐下滴雨,落在地上的积水宕子里,被太监们厚底的靴子踩得噼啪作响。那声音穿透茫茫的夜晚,竟然有十分的凄凉。
皇帝坐在太后对面,手上握着的那盏茶已经彻底凉透。
太后掐走着手上的翡翠佛珠串,走到最后一颗葫芦珠上,“啪”的一声,滑开了手指。
“所以,皇帝为了和妃,连自己的清誉都不要了吗?”
“皇额娘,她什么时候损了朕的清誉。”
“糊涂!她夜中私见十一,在太妃灵前,被淑嫔目睹,二人衣冠不整,双手交握之态!这还不是秽乱内廷!皇帝要维护她,也该有个底线!”
皇帝抬起头来。
“皇额娘,说这些话的人,朕已经让慎行司了结,至于淑嫔,朕不想要她的性命,所以暂时没想好怎么处置,皇额娘和皇后,商量着替朕料理吧。”
“你……”
他这话的意思明白。从淑嫔起,至淑嫔止。把皇后和太后倒是摘出去了。
可是,却也处置得让人背脊发凉。
太后正不知该说什么,却听他叹道:
“皇额娘,朕为君三年,被皇额娘逼得真不容易。”
说着,他放下茶盏,将身子朝椅背上靠去,仰头闭上眼。
“兄长朕已经赦了,免圈禁,封亲王,赐王府,仁至义尽。皇额娘了解朕,朕这个人,睚眦必报,施出去恩,就要奴才们知恩。”
太后一拍茶案:“你怎么能这样说,他是你的皇兄。”
“是皇兄,朕赦其罪,放他出宗人府的时候,念的就是兄弟,但兄弟之情念一次够了,如今朕习惯和他论君臣。”
“你……你……”
太后捂住胸口:“贺庞,你是不是要把哀家也当成你的奴才!”
“朕不敢!”
说完,他起身作了个揖“皇额娘,您对朕有养育之恩,但朕不明白,朕从来没有想过要弃您不顾,朕也没有想过,要醇亲王的性命,在朕的位置上,朕能对皇额娘,对皇兄做到的,只能到这一步!”
太后哑然。抚在胸口的手指止不住地发颤。
皇帝直起身,直然凝向太后:“后宫不得干正,您也是后宫之一,张孝儒这个人,朝廷放不了他一年,若皇额娘想朕的皇兄圈禁至死,尽可信其言。”
闻得“张孝儒”三个字,太后心中不由一惊。
她虽然养了皇帝十几年,但毕竟不是亲生血脉,他的少年时代,为了给自己的儿子铺路,她也没有少利用过他,如今,就算他尊自己为太后,但那层隔阂一直都在。人越老,似乎就越信血缘而不信恩情,太后尚不敢想颠覆皇帝,但却总希望,自己的亲生儿子,能有更多权柄,更多荣华。而不是一辈子憋屈地做一个白帽亲王。为此,她也破了那块铁牌之言。
诚然,她也怕,但却不能在皇帝面前露怯。
“贺庞,先帝十子,被你贬得贬,关得关,免的免,你如此行径,究竟把宗亲至于何地!”
“何地?”
皇帝笑了一声,抬手向外指道:“浑河连年大水,皇父痛心多年,醇亲王当年贪墨河工之银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至京师百姓于何地?恭亲王送大喇嘛的灵柩归蒙古,在道上报病不行,一拖再拖,又有没有想过,至教政之治于何地?都是兄弟,惩治就是不顾手足,那放纵呢,又叫什么,君王误国吗?皇额娘,您至朕于何地!”
一席话说完,烛摇影撞。
殿中明晰地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一个沉重,一个颤抖急促。
此时就连皇帝自己都觉得悲凉。
其实,身为皇帝,他几乎不怎么剖白自己,可是话说到这份上,他也发现,人活一世,抛开身份不谈,除了王疏月,竟没有一个人,实意对他好。
想着,不觉耳热。
他长吐了一口气,平声道:“朕要晋王疏月为皇贵妃。”
“什么。”
太后扶着陈姁站起身快步走到皇帝面前,促声道“皇贵妃是副后,王疏月出身汉人,怎么配为副后!贺庞,你连祖宗的规矩都不要是吗?”
皇帝看着太后,只道:“她再不好,朕都没有伤她,既如此,朕就更不准这宫里,再有人伤她。”
第91章 水龙吟(三)
雨如烟幕的夜,皇帝从寿康宫走出来,天与地之间如同撒着干粉,却轻而易举地沾湿了他身上大朱红色的袍子。宁寿宫与寿康宫相距不远,贺临的倚庐亮着灯,像一个弓腰驼背的人,孤零零地瑟缩在雨中。
皇帝顿住脚步,张得通顺着他的目光朝倚庐的方向望了一眼。不由地吞咽了一口唾沫。还来不及说什么,皇帝已经转身走出了头顶雨伞的遮蔽,朝着那光处行去。张得通慌忙举着伞跟过去,一面示意何庆去倚庐通传。
毡连被揭起。
简陋的帐内点着数十盏灯。贺临身着素孝站在帐中。孝中不剃须发,且因多日熬守,人越发清减,看起来竟有几分少年老态。
他站在没动,沉默地望着皇帝。
两个人的影子一长一短,双双叠错在一起。
张得通生怕贺临在犯浑,忙道:“十一爷,万岁爷驾临,您……”
话未说完,却听见一声“算了。”
张得通一愣,回头见皇帝笑了笑,随手从背后拖过一把椅子,撩袍坐下。
“何庆,去找一件十一爷的素服过来给朕。”
“你做什么。”
“换衣,宁寿宫敬香。”
“既如此,我替你找。”
相争的时候是激烈的碾压,相恕的时候却都沉默不开口。
贺临从箱柜中取出一件素袍递到皇帝眼前,张得通刚要去接呈,皇帝却自己的伸手,一把接了过来。
“她……还好吗?”
“谁。”
“王……不是。”
“王疏月吗?”
皇帝换上素袍,低头反手系玉带,平声续道:“她没事,朕会护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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