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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赐一品娇牡丹 (风储黛)


  最初成婚那几年,她无比温柔,他有时在府上做工,她一窍不通,也陪着他,一坐便是一整天。她个性像风,一刻也不肯停歇的,为了他忍了又忍,打磨了性子艰难地来迎合他。世人皆知公主专横,手段厉害,却不知在床帏之间,她屡屡的委屈忍让,温柔似水,却让他一次又一次地陷入其内。
  要说是完全没有动心过,那是谎言。
  他一直不肯主动提和离,便是觉着当年毕竟是自己对不住她,明知心头无法忘怀表妹,却答应了娶她。他只等她亲自来了结这段孽缘,而今,终于是来了。
  来得猝不及防。
  霍维棠略带慌乱的眼眸,不期然撞见刘滟君已等得柳眉颦蹙,神色不耐的憔悴脸庞,不知为何,想起上次家宴之时太后唤她的小名,喉咙里滚了无数遭的名字,竟没绷住脱口而出:“玉容。”
  刘滟君听了,脸刷地便冷了下来,“霍郎君你难道认错了人?你的玉容早不知多少年前便从你府上出去了!”
  他知道她说的是徐氏,霍维棠面露尴尬,无可辩解,不知当说什么。
  刘滟君沉着脸色起身,将和离书摊在他的书案前,取了笔蘸了墨,将笔尾递给他,“签了吧,这于你于我都是好事。玉儿那边不必你交代,我自会和他说明白,他现在娶了妻子,这些事想一想便会想通。”
  “至于这个霍府,仍然是你的,我绝不会回来住。月底是玉儿的冠礼,他盼着你来,那应当便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
  霍维棠迟疑片刻,终是走了上去,他接过了刘滟君手中的狼毫,一滴浓墨,与泛黄的宣纸上洇染开来,他垂了面,深深吸入了一口伴随着冬风的冷气,慢慢地书写了三个字。
  刘滟君长舒了口气,将宣纸拾起,吹干墨迹,折好了休书揣入衣中,将置于一旁的大氅拾起穿戴于身,不再理会霍维棠,如来时一般冒着风雪匆匆朝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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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剑童拄着一把竹骨伞, 在飞雪的屋檐底下立着, 浑身裹成了粽子,仍是冻得瑟瑟发抖,好容易见公主出来了, 正要赶着去送伞, 刘滟君却早已穿过了一庭飞花, 身影没于一扇侧门后。
  剑童惊呆了, 他忙抱着伞跑过去, 只见自家老爷颓丧地靠在一面几上, 手掌撑着额头,太阳穴暴起了两条青紫的筋,剑童大喊一声, 冲了上前。
  霍维棠在椅背上靠了一会儿, 苦笑起来。
  他起身,从方才的书案之上拾起了一枚小弥勒佛的印章,交到剑童的手里,“玉儿要回了,廿九那日,你将这个,代我送给他。”
  剑童自然知道, 月底是小郎君的二十岁生辰,也是他的冠礼,太后和陛下对他无比宠爱,大肆操办, 剑童几乎已能想到,这一定是全长安城最风光的冠礼了,他还想着,到时候老爷出席,一定会带着自己去的,他也能一睹小郎君加冠的风采。
  但此时听霍维棠这么一说,剑童呆住,“老爷,你不去了?”
  那可是小郎君的生辰礼!霍维棠不与水榭那边走动,可对小郎君的父爱,他是身边人看得最清楚,就连他对公主也……剑童咬住了下唇,委屈地凝视着霍维棠,“老爷,公主说了什么?”
  霍维棠叹了一声,苦笑道:“也没说什么。”
  “她不过就是来,给了我一封休书,让我休了她。”
  剑童惊骇。
  “二十年了,她终究是无法忍受我了。我是曾想过,我这副脾性,她迟早会受不了,早早地便会撇下我另寻新欢。”
  “只是没想到蹉跎了二十年。”
  霍维棠目光惋然。
  “她是说了,将这座府邸留给我,可我又有何脸继续留在这儿?”
  “玉儿的冠礼我便不去了,收拾了东西,过个几日,咱们离了长安吧。”
  他幼年时,家徒四壁,为了生计,父母做了一个决定,要卖一个儿子。乡绅开的条件极为丰厚,夫妇俩格外动心,他从小便是沉默寡言的那个,对父母安排逆来顺受,又肯踏实学木工技艺,父母将他留了下来,至于那个淘气活泼的弟弟,则被瞒着他发卖给了一个富绅。他得知以后自然大怒,那是生性憨直的霍维棠第一次与父母争吵、闹翻了,他要离家出走,也是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他几乎被冻成了人棍。
  父母找到他,骗他,说卖弟弟只是权宜之计,等他们学好了祖宗留下来的手艺,攒够了钱,立马便将弟弟赎回来。
  霍维棠信以为真,他回家之后废寝忘食地钻研祖辈留下的秘籍,焚膏继晷,往往半夜也不入睡,抬头时,天边一轮红日已挂在了窗外的柳梢。天赋与勤奋终不被辜负,他学成了,为家里添了一大笔钱,他问父母要赎回弟弟,他们数着钱的手停了下来,对视一眼,最后拗不过他,去找那个买走了霍维集的乡绅,却被告知年前他们便举家搬走了,连同家仆家奴,早不知去了何处。
  霍维棠震惊之下,大失所望,对父母的屡屡失信,他心灰意冷,没过几日,便背着行李包袱离开了那个水旱频发的故乡,来了都城长安。
  一晃,都已是二十多年过去了。
  这将近三十年来,他只回过一次故乡。
  那个年轻时,曾与他定下婚约的表妹,也早已因为天灾,不知所踪。他派人去寻过,也亲自去找过,无功而返。
  是他仓促离乡,辜负了她,本想着在长安立足之后,便回去娶她,接她入大宅子里享清福。谁曾想到,中间他又被那个刁蛮美艳的公主缠上,不可避免地动了心,更是神差鬼使一时糊涂地,娶了她。
  他忽然很想回去看看了。
  剑童只眨着泛着泪光的双眼,一动不动的望着霍维棠,心里五味杂陈,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嘉宁长公主言出必践,第二日不待霍维棠出门,她因悍妒被休之事已随着飒飒冬风,传遍了长安城街头巷尾,成了人人茶余饭后的一桩笑谈。
  霍维棠不出门也听说了,他在自己已多年不曾涉足的婚房内,静坐了半日,无论剑童如何唤他,也不应声,剑童最后急了破门而入,只见老爷坐在一片褪尽鲜红的绸子之中,掌心捼着挂在帘钩之上的一条大红流苏,目光定定的。
  “老……爷。”剑童清越的少年音哑了。
  “今日就离开吧。”霍维棠道。
  不堪忍受。
  *
  刘滟君与陆妙真手谈,孙嬷从外头冒着鹅毛大雪而来,走到了刘滟君近前要说话,瞥眼拂尘靠于臂弯中,眉眼平和的陆妙真,顿了顿,说道:“公主,霍维棠离了西京。昨儿一早走的。”
  陆妙真抬起目光,凝视着手捻黑子,正踯躅着不落的刘滟君。
  刘滟君的双眼却只盯着被杀得七零八落的棋局,“唔”了一声,“知道了。”
  “公主?”
  孙嬷惊诧,多年夫妻恩情,无时或忘,如今说断,便能断得如此彻底?
  刘滟君笑了起来,对陆妙真露出歉然之色:“这个孙嬷,原是我母后跟前的耳报神,后来跟了我。我那会子脑子教驴踢了,看上一个男人,他所有的行踪我都让孙嬷报给我,她想必是一来二去报成了积习了。”说着她抬起眼眸,朝孙嬷蹙了眉道,“我没工夫也没兴致听那男人又去了何处,你留着说给玉儿听吧。”
  按理说,这两日小郎君就带着夫人回来了。
  前不久刘滟君给花眠置备了几件名贵的贡缎冬衣,还悉心又研制出了利于女子养宫的补药,小郎君不肯喝补汤,只好从小夫人身上下手,她又费心思地将自己从宫里头接出来,看样子是真要与小夫人修好,急着抱孙儿了。细细一瞅,公主如今才三十八岁,保养得皮肤依旧滑腻白嫩,玉臂皓腕似生得正到好处的藕节,浓眉丽眼,虽憔悴,不事铅华,也不掩风姿。若是她想,再嫁绝不是难事,这个年纪和美貌却要当人祖母了,孙嬷不禁又是羡慕又是服气。
  霍珩是在五日以后,与花眠回了湖心小筑的,约莫是回来之前,他便已经知道了那个没良心的父亲离了长安不会出席他冠礼的事,小混蛋回来之后没怎么闹,刘滟君分外安心。
  风尘仆仆归来,夫妻俩在寝房之中沐浴净身,花眠便穿着花莲纹理的藕色贡缎广袖锦衣,裁剪得一丝不苟,衬得花眠原本饱满的花房愈发秀挺,似一朵半开的亭亭玉立的水上芙蕖,娇靥微带浅笑,等霍珩出来,她从嫁妆箱里取了一件锦纹披风出来。
  栋兰比他们早到两日,带着花眠的成品回来的。
  霍珩正沐浴而出,屋里烧着地龙,暖如春昼,他走了过来,讶然地接过了花眠掌中所呈之物。
  “这是什么?”
  花眠轻嗔了一声。
  “你的东西。送你的。本想等你生辰再给的,结果回来才得知太后祖母给你的生辰礼办得紧锣密鼓的,到时候肯定热闹得很,我没机会拿给你了,不如现在就送你。我亲手裁剪和绣的图样,一到沧州就开始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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