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需多礼,无需多礼。我听说你极善丹青,我书房有几幅字画,想让你帮忙掌掌眼。”周文启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那刻,眼睛却看向了宥宁。
周文启其实是从北屋出来的。一眼瞅见这一幕,他心惊肉跳,又怕自己多心,免得尴尬自己先走到西厢房才出声。
待丁怀远再次从北屋出来,宥宁正拿着帕子问望绿:“这帕子是谁的?”
“不知道。”
“你走之前谁来过?”宥宁又是一副查案的口吻。
“是我。”丁怀远接过话头,“帕子是我的。”
望绿添了杯茶,丁怀远接过喝了一口。
“你跟我爹干嘛去了?”
“帮老先生看字画,都是真品。你家老爷子酷爱字画?”丁怀远琢磨了一下,开了口。
“恩,除了字画就是砚台,爱惨了。”宥宁噗嗤一声笑了。
丁怀远看着宥宁,脑子全是周文启跟他说的那句玩笑话:“怀远人中龙凤,我周某若女儿再多一个,定会舔着脸向你家提亲。你若不嫌伯父事多,我们这倒有不少好姑娘,我替你做个媒,说门好亲事。”
他心知肚明,周文启官场打滚多年,必定擅长说话之术。这句话,也不过在警告他,离他儿子宥宁远一点。
想来,是自己太过放肆,被周文启看见了。
但是看见了又何妨?他恨不得将这人掳走,带去一个无人认识他的地方,剥了她的衣服,让她在自己身下起伏、哑着嗓子一遍遍唤他名。
可他不愿意,不想宥宁恨他。
谁都可以恨他,唯独宥宁不能。
想到这,丁怀远神智清明了过来。他笑了笑:“大人,左右下午无事,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望绿插了句嘴:“冬天天黑得早,待会该吃晚饭了。”
“不碍事,要是赶不上晚饭,我们就在外面随便吃点。跟老爷夫人说一声,就说我们出去溜溜,晚了就不用等我们吃饭。”宥宁一阵风似的窜进了后院,拿了两件大氅,一黑一红,两顶帽子,两副棉手闷子(类似于手套)。
这白天太过于暖和,晚上温度自然不低。
“少爷,带上热汤。”
丁怀远自然接过大氅、热汤壶,还有暖手炉。宥宁拿着两副棉手闷子跟在后面出了门。
“我们要去哪?”宥宁出了门就问。
“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丁怀远在街上停留了会,买了一大包东西,“出发。”
二人纵马去了南山。
南山上山的路比较平坦,太阳下山前他们已经到了山顶。
丁怀远找了处地方。一个大石坡,后边是峭壁,防风又干净。
“你怎么找到这么好地方的?”宥宁神清气爽,看着这落日余晖,漫天红霞。
这是她穿越后最轻松的时刻。
“有次采染料时发现的,就想着没事能带你来这看看。”丁怀远说得云淡风轻,宥宁听得心中炸雷骤响。
他的意思就是他早就看好了,想带自己来。宥宁心里甜丝丝,目光挪走,她伸手指着左边,惊喜起来:“那儿,那儿是不是郭家庄?那是我们马上要完成的染坊,是不是?”
“是。”丁怀远说话间铺好了褥子,小火盆里堆了碳火,又用小屏风将小火盆围了起来。
“等等,我要把这些地方全部画下来。以后整个桃源县势必要焕然一新,成为一个全新的桃源县。你看,这个地方我走访过,适合种茶,明年开春就要着手,哪儿,我要弄一个大棚蔬菜基地,那......”宥宁写写画画,不时跟丁怀远说着话,“以后染坊我们可以做配料卖,不见得非要产布,多个路子就多个财路......”
“今天我们不谈公务,可以吗?”丁怀远半天来了一句。
宥宁笔端一顿,字迹模糊了。她有些慌乱,有些口渴,突然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远处最后一丝光亮退散下去,夜来了。来得太及时,隐藏了宥宁所有慌乱的情绪。
农村的夜特别空灵、透彻,头顶是漫天繁星,脚下是敦实的土地。
眼前是烧得正旺的碳火,身边坐着那个让自己心动的人。
“地瓜熟了,你尝尝,小心烫。”这是丁怀远第二次没叫他大人,之前那个话题两人默契的略过。
“好,谢谢,好香。”宥宁烫得把地瓜从左手换到右手,右手换到左手,吃了一口暖到心口。
旁边的树枝上挂了一盏马灯。昏黄的灯光照了过来,笼罩在宥宁的脸颊上,泛着奇异的亮光。
丁怀远敛了敛心神,他不能把宥宁吓跑了。
“啊,下雪了,下雪了。真的,快看,快看。”宥宁惊喜得蹦了起来,她没想到能守来第一场的雪,这感觉真是太奇妙了。
雪花小小的,在灯光下飞舞着。
丁怀远无声笑了,他贪婪着盯着宥宁,看她像个孩子似的欢呼雀跃。
“小心,脚下就是悬崖了,再来吃点东西。”丁怀远递过盘子,里头有肉、有馒头、有青菜。
“恩,你也吃。”
“吃完我们就下山,”丁怀远看见宥宁筷子一顿,又解释着,“这雪越下越大了,碳火也管不了很久,天冷风大,人受不住。”
“好。”宥宁低下头。
待她们收拾完,地上一片雪白,踩下去脚下咯吱咯吱响成一片。
骑马已是不现实,好在老马识途。挽好绳子、绑好带来的东西,两匹马自己在前面走着。
丁怀远在中间,宥宁在后。
雪白的地上就四组脚印,宥宁玩性顿起。每一步都踩着丁怀远的脚印,低着头认真走着每一步。
“咚”,宥宁撞在一堵肉墙上,人惯性往后倒去。
丁怀远长臂舒展,勾住她的腰,一拢人就拉了回来,宥宁结结实实被抱在怀里。
她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伏在丁怀远怀里,心战又满足。
“吓到了?这么大人了,还像个小孩样。”丁怀远胸腔发出震动,震得宥宁心口像被羽毛摸过似的,又麻又痒。
“才没呢。要不是你突然站着不走,我也不会撞上的,再停下来得提前通知我。”宥宁红着脸犟嘴,谁小孩了啊。
“走吧。”丁怀远松开她,将手伸了出去。
她疑惑地看了过去,丁怀远点了一下头。
宥宁喜滋滋将手放在他手心里,丁怀远稳稳握住了,两人一前一后牵着手往前走。
雪落无声,宥宁脸上的笑意宛如春天来临。
到了山脚下,二人这才骑了马,一起回了周家。
望绿搓着手,在门口跺着脚。
“这是怎么了?在外头罚站?”宥宁翻身下了马,将绳子扔给了马夫。
“少爷,您可回来了,丁大人好。”望绿勉强挤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这是干啥蠢事了?又让我给擦屁股!”宥宁心情愉悦得想飞,今晚她跟丁怀远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什么都做了。
“不是,少爷。”望绿皱着一张小脸,话又不敢说。
直到丁怀远去了西厢房,望绿才敢吱声:“老爷在北屋等你呢。”
“爹有事找我?”宥宁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老爷没说,但脸色很不好。”望绿也不知道。
“没事,等我去了,保证把他哄得开怀大笑。你下去吧。”宥宁脱下大氅,整了整衣衫,进了北屋正厅。
一进正厅,这架势把她吓住了。
周文启坐在八仙桌左边的红木大椅上,大姐絮宁坐在下手一个小圆凳上。
大姐低头,双肩缩着,周文启铁青着脸,没有其他人,连下人都不在跟前,气氛凝重。
“爹,大姐,我回来了。”
“跪下。”周文启厉声喝到。
“爹,您这是怎么了?”宥宁嬉皮笑脸正要撒娇蒙混过关。
“跪下,你听到没有。”周文启茶碗摔在她脚跟,碎片飞溅。
“宥宁,听话,给爹跪下。”絮宁起身,拉着宥宁一起跪在周文启跟前。
“你可知错?”
“请爹明示,我不知道。”宥宁倔着脖子。刚才进门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她心里恼着呢。
她爹是吃错药了吧?怎么她娘也不在这?
絮宁赶紧拽了拽她袖子,做着口型:“丁怀远。”
啊?宥宁现在脑子是糊着,没反应过来她姐说的是啥。
“跪到你想明白为止。絮宁,你回房去。”周文启气得直拍胸口。
絮宁犹犹豫豫。
第29章
“絮儿,你出去。”周文启唬着脸,催促絮宁出门。
絮宁吓得一哆嗦,连忙起身。
“姐,你先出去,仔细脚下的碗片。”宥宁举止坦坦荡荡。她问心无愧,没做任何愧对天地良心父母的事。
“那你有事跟爹爹说清楚,万万不可有隐瞒,听话。”絮宁背对着她爹,冲宥宁直眨眼睛,趁机在她掌心飞快写了一个字,宥宁心下了然。
周文启都快被这俩闺女给气笑了,心中叹息:她们是真大了,当她们爹老糊涂了啊。
“爹,有事可以摊到桌面上说,别动不动让我跪啊。”宥宁膝盖跪得生疼,刚才不小心跪在碗片上,也不知道严不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