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皇后入座之后,宣众人免礼平身入座,至此中秋之宴正式开始。
一时宫女太监往来,精致的美酒佳肴一样样摆上席面来。
苏雪遥和谢衡月坐在那里,两人的手紧紧牵在一起,仿佛如此才能安心。
他们连案前的筷子都不拿,满桌子的吃食,两人竟似看不到,只是看着对方,皆目中含笑,脉脉不语。
“小六,那个葡萄冰糖奶酥,不是你最喜欢吃的么?”
谢衡月身子微微一颤,只见坐在他们上首的二皇子楚王妃正关切地问他。
这就是他不喜欢这种场合的原因。
苏雪遥轻轻道:“多谢楚王妃关怀,衡月昨夜搏杀,身体欠佳,需得忌口。”
她看着慈眉善目的楚王夫妇,前世谢清商登基之后,将兄弟全部铲除,独独留下了二皇子楚王夫妇充门面,做个兄友弟恭的假象。
他们夫妻倒是好运道。
谢衡月轻轻握紧了苏雪遥的手,以示感谢。苏雪遥却发现这位有名好人缘的二皇子,谢衡月似乎与他并不和睦。
苏雪遥话音一落,上首的三皇子就冷笑道:“小六,你瞒得大家好苦啊!听说你昨夜十分威风厉害,你什么时候有了这般武艺,又什么时候不声不响养了这么一支精兵?”
谢衡月看着生着倒八字眉,看上去有点凶相的三皇子越王。
越王是贵妃之子,外祖父是太尉,位高权重,几位舅舅皆是封疆大吏,势力不小。他虽然才具不足,但是为人十分傲慢,自以为太子之位非他莫属。
这问题也是大家想知道而不敢问的,没想到会由越王问出来。
坐上的皇帝听得很清楚,他本来进来时候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他想看他的儿子媳妇臣子们和和睦睦,开开心心过节,不想看他们勾心斗角。
皇帝脸沉了下来,正要开口,却见谢衡月板着俊美的脸,冷冷道:“三殿下忘了小时候打架,本王总是压着你揍么?”
谢衡月的目光十分犀利,看着上首的越王:“三哥今天宴会开始,还没有助兴节目,本王不介意跟三哥练练,松松筋骨,让父皇解个闷儿。”
三皇子被他的冷目这么一扫,想到了他得到的情报,想到了小时候他妄图欺负谢衡月,总是被他揍得屁滚尿流的往事,他哼了一声,却不敢再说。
三皇子越王重重一顿酒杯,扭头呵斥他的王妃道:“没看见我没酒了吗!快给我倒!”
他的王妃白雅香是个小巧的美丽佳人,被他这么一吼,不由一哆嗦,差一点儿便丢了自己的酒杯。
站在三皇子身后的一个极艳丽的姬妾,执壶给他斟酒,低笑着说:“王爷,皇上在上面看着呢。您也怜香惜玉点儿呀。”
三皇子听她话语娇俏,伸手在她的手上捏了一把,才放开她的手,哼了一声,一饮而尽。
谢衡月忽然对身后的亦慕亦苒道:“给我倒。”
亦慕亦苒两个武婢解下腰间的皮囊,取出杯子,她们举止硬邦邦的,没有三皇子妾室的娇柔。
三皇子呵呵一笑说:“小六,你那婢女举个石板还行,倒酒这样的细致活,就算了罢。”
谢衡月示意她们将酒杯递给苏雪遥,谢衡月望着她,眼里忽然射出灼热的光芒,轻轻道:“王妃给本王斟一杯吧。”
苏雪遥微微一愣脸颊微红。谢衡月却凑近她的耳朵,对着她悄悄道:“阿遥,这是我的心愿。我是皇子里最晚成亲的一个。我也想要我的王妃在宴会上照拂我。”
他挨得她那么近,苏雪遥望着他,脸就更红了。自从他们剖白了心意,谢衡月就变得比从前更坦白了。
恍惚之间,她看到了那个在宰辅府月下吹了几个月笛子的傻小子。
苏雪遥面上一热,然心中却觉得既甜蜜又忧伤,她轻轻道:“王爷所请,固所愿。”
她轻抬皓腕,为他斟了一杯。她端着温水送到谢衡月身前,谢衡月却轻轻一笑,握着她的手,送进了自己的嘴里,紧紧盯着她轻轻道:“王妃手斟,清水亦比蜜甜。”
皇帝本来看他们兄弟相争,心中不悦,但眼角的余光又看到谢衡月与苏雪遥这般你侬我侬,他皱起的眉头不由舒展了。
隆庆皇帝在坐上道:“今日中秋团圆夜,月圆人团圆,在座的诸位皆不要拘礼,只管好好玩。也不要说什么扫兴的话。”
隆庆皇帝望着敞开的殿门口那清冷的月色,眼神空茫,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三皇子听着父皇开口,明显是在偏袒谢衡月,心里十分不忿。
他一直觉得皇帝十分偏心谢衡月,要不是谢衡月因多年前那件事,总是跟皇帝对着干,恐怕父皇连储位都会拱手送上。
一想到这里,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这么些年,为朝廷尽心竭力,比不上小六跟流民打一架更得父皇欢心。
本来这次四皇子铩羽而归,三皇子十分开心,然而谢衡月趁机出头,他却十分不满。
三皇子全然忘了昨夜听说乱兵围城,他就急慌慌打点细软,恨不得立刻便出逃的仓皇。
在诸皇子之中,三皇子有好色之名,光上了他谱牒的侧妃,现在就有十几位了。后院美女如云,更有歌姬外室数不胜数。
然而三皇子却始终没有子嗣,众人背地里皆说他在酒色里亏了身子,大约是不行了,三皇子对这传言暴跳如雷,却无可奈何。
三皇子越王平时最看不惯的,不是跟他争夺王位的四皇子谢清商,而是坐在他下首的风流王爷谢衡月。
他想梳笼的粉头们,皆迷恋谢衡月。尤其越芙蓉,本来他第一眼就看中了她,听了她开口歌唱,他更是为之神魂颠倒,没想到谢衡月只是轻描淡写地勾勾手,那美人便欢欢喜喜地跟着谢衡月走了。着实可恨。
三皇子听着宴会间细细的管弦,心里十分不耐,他朝谢衡月背后望去,不见越芙蓉。他又看着苏雪遥,虽然苏雪遥美貌天下无双,然而他还是觉得她不及越芙蓉的风情万种。
越王忍了忍,斟了一杯酒,探过身子,送到了谢衡月身边道:“小六,我向你讨过好几次谢芙蓉了。你现如今娶了妻,这旧人你也该用腻了吧?送给我吧,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跟哥哥说。”
谢衡月闻言,方才脸上因娇妻而生的温柔一扫而光。
一时附近所有听到他话的人,都紧张起来。二皇子低头饮酒,二皇子妃要说什么,却被二皇子一把拉住了。
谢衡月看得清清楚楚,心中又一寒。
二皇子生母地位低又早逝,本是嘉怡先皇后养大的,亦充作中宫嫡子,小时候待谢衡月一直温柔可亲,而谢衡月跟二哥也十分要好。
可是当年八公主之死,先皇后薨逝之时,二皇子明知事情真相,却选择闭口不言明哲保身,从那以后,谢衡月便冷了心肠。这天家的兄弟父子亲情,不过尔尔。
隆庆皇帝听得很清楚,他的脸色变青了。如今他虽然还未至老年,然而心情却早已垂暮,最不想看到的便是他们兄弟阋墙,最担心的就是他百年之后,他的皇子们骨肉相残。
他正要开口训斥老三,却见谢衡月微微一笑,他本来风姿俊秀,只是平常都冷冷的,这般笑起来,让皇帝都有点恍惚,以为看到了先皇后复生。
三皇子也被他的笑容搞得一愣,谢衡月微笑着端过酒杯,右手轻拍,只听噗嗤一声,那金杯竟被谢衡月整整齐齐地嵌到了他们跟前的胡桃木桌子里,酒杯中的酒一滴也没有洒出来。
他转头轻笑着问小娇妻:“王妃,为夫给你变的这个把戏好看么?”
苏雪遥见他面上微笑,眼中却戾气横生,她轻轻握住他的手,垂目低声道:“王爷仔细手疼。”
三皇子不想谢衡月会如此,他的眉毛皆竖了起来,方才被吓了一跳,此时他就更不能在兄弟之间丢了面子,他正要张口挑事,,却听对面有人笑了起来道:“不想六皇子功夫这般好!”
大家皆抬起头来,只见说话的是一个白发老妇,正是皇帝的姑姑,镇安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她的目光炯炯有神。
镇安大长公主年岁已高,都很少出席宴会。在一般在这种场合也很少说话。现在听她开口,众人皆心中一惊。皇帝对她欠了欠身,道:“小六那是雕虫小技。”
大长公主却笑了,对皇帝说:“皇上习武不精,不知道衡月这一手功夫,内外兼修,以他的年纪已经十分难得。皇帝,我们谢家本来是马上得来的天下,高祖亦是当时的顶尖高手,可这太平日久,谢家的家传绝技竟无子弟能承继,老身常为此忧愁。”
皇帝一听大喜过望,如今谢氏皇族中,武功最高的就是眼前的镇安大长公主了。
皇子们小时候,她皆看过骨骼,说没有人适合练习,这谢氏绝学恐怕要失传。前几年大长公主特意进宫与他商议,她想招个外姓人当徒弟,以免后继无人。
隆庆皇帝深思之后,还是拒绝了,谢氏绝学关系重大,不只是武艺传承那么简单,不能随便与人。隆庆皇帝只盼儿子们能生出个接续传承的孙辈,可惜儿子们却子嗣稀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