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贵总督既然肯认罪,他随朝廷钦差回京是早晚的事情,只是她没想到皇帝这次先发制人,把诚亲王这唯一一位肯为马佳氏争取活命的人关进了宗人府,接下来马佳氏还不是由皇帝捏扁搓圆,随意诋毁?湛湛对皇帝从一而终就没什么好感,经此一系列波折,更加对这样一位君主的嘴脸感到厌恶。
她心里突然萌生出一种欲望,皇帝逼人太甚再先,她无法再继续忍耐下去了,她倒要试着跟皇帝较量较量,伪造的证据再过完美,却也只是脆弱的假相,人心道义是无法完全被遮盖淹没的,她就不信找不到一处突破口。
见她神色僵凝,垂着头发怔,太后还以为湛湛是因她的一席话受到了惊吓,探过头来抚她的燕尾,“好孩子,别害怕,皇帝既是这样的目的,留允颀在宗人府也只是权宜之计而已,并不会真正对他怎样的。但是马佳氏的罪过,应该是没有疏通缓解的余地了,你是允颀的正头福晋,宫里不会因为旁人的过错怪罪你的,额娘知道你是个明白人,娘家的事情你就暂且避一避吧。”
太后手心的力道轻柔,她枕在脑后整个身心都放松下来,湛湛回过神,顺着太后的意微微点了点头,太后不明马佳氏涉案的真相,而她也没有任何证明事实的依据,面上她只能暂时答应太后,随后再另做计较。
“额娘,”她问,“宗人府不放人的话,王爷要在里头呆多久呢?是不是要等到八月二十八那场秋决之后?”
太后叹了口气,“这个倒也难说,说到底还是要看皇帝的意思,倘若你皇祖母劝说无效,我就是瞧在闵兮的份儿上也得上养心殿卖趟面子,你放心,宗人府不比刑部大牢,住处跟普通的家宅四合院儿差不多,我已经派了人前去打点,咱们家王爷的龛儿在那放着,主事的是十三贝勒,都是自己人,他在里头受不了苦的。这边还要再等等你皇祖母的信儿再说。”
这也就是说诚亲王的归期没有定数,虽然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因,皇帝并非是真的要惩办诚亲王,湛湛却也是无论如何也等不了的。
接近晌午的时候太后要留湛湛在宫里用膳,被她婉言谢绝了,“回额娘,王爷这般无事便好,府上还有一干人等着我回去交差呢,我得早点让大伙儿放心。”
听她这样说,太后也不再过多挽留,送她走出殿门,叹息道:“这一天天的都是些什么事儿,今年万寿节,泰安干脆就没回来,到现在一封信也都没有,等再过几天搬到圆明园消暑,一时半会儿的也见不着你,我瞧这个家啊,迟早是要散的。”
湛湛安慰她道:“其实端午那时候是想带闵兮入宫来的,只是在坐蓐期,奴才身子不灵便,这才延迟了,等中秋的时候,奴才带闵兮去园子里跟您一同过节。”太后连连道好,又把闵兮从桂荣怀里接过不舍的抱了抱才送她们走。
出了永寿宫,东面近光右门立着一人正垫脚往她这边张望,看到她喜出望外的迎了上来。
“果真是你来着,”淳格格笑着跟她打招呼,一阵风似的走到她面前,“我殿里的人跟我说在纯祐门上瞧见诚亲王福晋去永寿宫了,刚开始我还不信,这下眼见为实了,咱们两人有段日子没见面了,可想死我了。”说着就来抱桂荣怀里的孩子,“这小丫头长得可真机灵,太后娘娘天天念叨,盼着要见自己的孙女呢。来,也让姨母抱抱。”
淳格格也要留她用午膳,被她在太后跟前同样一套言辞给推拒了,淳格格陪她一同往宫外走,两人一路絮话,“这当皇帝的权利就是大,衙门自己家开的,想办谁就办谁,他们宗人府若当真把三爷扣押到行刑那会儿,这中间两个多月你又得带孩子,又得照管整个王府,怎么周旋得过来?湛湛,你接下来什么打算,不成我上太皇太后那求个话,放我出宫上你们王府,帮你带孩子去。”
湛湛摇头,“王爷是被冤枉的,他们的证据肯定立不住脚儿,我打算去宗人府一趟,给王爷证明清白,从前总是他替我解决麻烦,出门为我奔波付出,现下我也要身体力行的为王爷做些什么了。”
淳格格一听,立马来了精神,“你什么时候去,我去找太皇太后批个准儿陪你一起,柿子专挑软的捏算怎回事儿,我倒要瞧瞧允谒那小子能说出个什么花儿来?”
出了近光右门,湛湛把孩子从她怀里接了过来,笑道:“这份心意我领了,不过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宫里吧,有什么的我跟宗人府真凭实据的谈,带你去不是欺负人家十三贝勒么。”
她这般说,听上去格外有自信似的,淳格格道:“你别废话,就说什么时候吧,咱们还算不算朋友?”说着去摸闵兮的小脸蛋儿,“我是瞧在咱们家兮兮的份儿上甘愿跑腿儿的,瞧你额娘客气的,白白辜负了你姨母的这份心意。”
湛湛拿她没法子,便道:“多个人,还是这样一员悍将,帮我壮壮腰也好,等我回家把闵兮安顿下,用过午膳就出发。你在宫里,不比别处,若是实在不方便,千万别难为自己。”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淳格格摘下帕子擦了擦闵兮小嘴儿里流出的口水,“当真是做了母亲的人,跟我说话口吻都变慈祥了,快回去吧,这时候你就别操心我了。”
跟宫里人告别后回到王府,湛湛先喂闵兮吃了奶哄她睡觉,茯苓伺候她用膳,忧心忡忡的道:“福晋真的要上宗人府找他们理论么?衙门里都是没人味儿的地方,奴才怕您吃亏。”
湛湛只简单对付了几口饭菜,便用帕子揩唇,“朝廷仗着有势力常欺人,不过他们手再大遮不过天来,这趟出门是手拿把攥的事,我有把握。你去把总管请来,我找他有事情商议。”
茯苓愣了下忙道好,掀帘子走到门外又回过头去看,那样一位宫装丽人端坐着望着窗外,日光照得她满头的朱玉翠钿熠熠生辉,她放下帘子把这样一道风景封印在了心间。当初顶着大红盖头泪眼婆娑那个姑娘的影子在她眼前模糊不清,逐渐远去了。
过罢午时,接近未时的时候,诚亲王府一行人来到了宗人府,宗人府的主事宗令十三贝勒允谒对诚亲王福晋的这次来访甚为重视,亲自带人把她迎进了府内的一处偏殿安置。
淳格格悠悠地坐在屋里,喝着盖碗茶,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了,瞧见湛湛忙起身迎她,允谒负手走进屋,略略咳了声,淳格格一个白眼翻了过去,“你咳什么咳?人不都在这儿么?我替三爷福晋问你,你们衙门判定三爷那四项罪名的证据何在?”
上来这一整个兴师问罪的架势整得允谒有些尴尬,偏头看了眼身后自己衙门里的一位宗正,一位郎中,下了令,“去拿。”
这边湛湛行了礼道:“给十三爷添麻烦了,说实话我对宗人府给我们家王爷判定的那几项罪名不信服,今儿我来也不是故意来呛茬儿的,公道是非,咱们各凭佐证说话,如若说我要有输理的地方,还请十三爷指正。”
这样的态度让允谒更加不敢怠慢,回礼道:“大邧国法清明,就是寻常人家打官司,也有请讼师申冤辨明的权利,更何况是三爷这样于朝廷建设有功的人,宗人府一定给福晋申辩的机会。福晋先坐,等他们把案档调过来,咱们就开始。”
湛湛道过谢耐心坐下身等待,论起来都是沾亲带故的关系,走到在衙门里见面的对立地步,多少有些难堪,允谒尝试了好几次想要同淳格格搭腔,却是无终而返,对方态度冷淡,压根儿不想兜揽他,他这回可算是明白了,跟朋友比起来,男人算什么?这丫头跟诚亲王福晋关系好,耀武扬威的替人家助阵来了,对待他却像撞见仇人似的,一句话都不肯跟他说,使得他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等跟诚亲王相关的案档案呈送上来,僵持的氛围才有所破解,湛湛打开靴页子里的卷录仔细察看,针对宗人府宣判诚亲王前两项“当面,目无君上”,还有“懈怠失职,连日疏忽军机处政务”的罪名,她没有提出太大的异议,“我们娘家涉案后,王爷确实因为马佳氏同皇上起过纷争,王爷为了陪我在家里待产,口头上是跟皇上请示过暂时卸去在军机处的职务的,既然皇上觉得王爷态度不端,行为忤逆,那便如此。只是这第三项罪名“违法圈占土地,房屋”,敢问十三爷这等说法,何来之有?”
十三贝勒在靴页中翻找中证据递给她看,“这是镶白旗崇明佐领下叶氏的诉状跟房契,叶氏原本在崇文北大街有一家铺面,现在不知为何却是三爷王府上在经营?据叶氏所说,这家铺面是被诚亲王府强行侵吞霸占的,不知可否为事实?”
湛湛从门外叫来自家的王府总管魏彦,从他手中接过一沓厚厚的靴页子,不紧不慢从中翻找出一封文书,递给十三贝勒,“如今诚亲王府在崇文北大街有相邻两家铺面,崇元十年那时候只有一家,隔壁便是这叶氏的铺面,他们家经营不善,面临倒闭,于是便找他们旗的佐领崇明出面帮忙,想要典卖自己家的铺面,崇明找到我们家王府做买主,以三千吊的价钱把铺面出典给我们王府,这便是当时立的字据,请十三爷尽管参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