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头上既然称之为朋友,想必诚亲王跟昶业可汗之间除了正常的政务交往之外,还有额外的友谊。
湛湛很是期待,自从身份转变为诚亲王福晋之后,她的心界眼界确实也跟着提升了很多,这些都是在潜移默化,日积月累中发生的变化。
看来眼下朝廷跟余下的两藩都在为自方拉拢势力,波谲云诡的局面,蠢蠢欲动的人心,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湛湛摆摆头,驱散脑子里的各种猜疑,她靠在身边人的臂膀之下有所依,便无所畏惧,无论今后会发生什么,她都有信心面对。
各街传来巡夜太监们一边敲铜饶,一边报时的吆喝声,“戌时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诚亲王拉了湛湛起身,“不早了,轮到宫里下匙的时候,我该走了。”
方才还不觉得,到了真正该分别的时候,煞那间万般滋味儿奔赴心头,湛湛心眼里汩汩泛着酸,拢着他的袖头道:“王爷,饭食要趁热吃,千万别为了赶路耽搁休息,在王府您总贪凉,喜好开窗户,在外头不比自己家中,一定锁好门窗,注意自身安全。奴才也不能亲自给您准备衣物,您让章莱多给您备几身衣袍带上。端午要记得吃粽子。有空要给奴才写信,好么?”
诚亲王垂眸,月霜挂满他的眼睫,嗯了声道,“我知道了湛湛,你在宫里也要照管好自个儿,咱们正眼瞧人,可也不必受谁的促狭。想想你是诚亲王福晋,没人敢欺负你。”
湛湛笑中带泪,抹抹眼角说好,他括她到胸前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催促道:“你进门去吧,我瞧着你进去就走。”
她走上台阶又依依不舍的转过身,眼底起了波纹,“王爷您可得早点儿回来。”
他立在阶下,肩载月华,轻一点头说好。
湛湛狠心偏回脸,跨入门中,允颀看着她背影走远这才折身离开。
过了绥祉门便是延庆殿的后院,秋颜,夏絮两人立在檐廊下张望,看到她忙迎上前接她入殿。
湛湛模模糊糊被人操纵着洗漱更衣,直到在延庆殿西次间的寝宫里坐下身脑子里才逐渐明晰下来。
秋颜拿来五彩龙黄锦垫让她靠在身侧,宁下心打量殿内的陈设格局,什么紫檀底座儿的水晶砚山,缠丝玻璃花浇,白玉连环仙人壶的,一派富丽堂皇景象,湛湛身处其中有些彷徨无主。
半年前她还是个普通官宦人家的姑娘,原以为以后的人生也就是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夫君过相夫教子的生活,谁料遇见了一位人前显贵,人后时而不着调却又对她温情似海的王爷。
被迫入了皇族宗室的门槛儿之后,前途虽渺茫却无预想之中的晦暗,甚至有些意外之喜,湛湛越想越觉得,人生这条路,能不能走的通畅,有上天注定的成分,更多的取决于事在人为。
拿起身旁花梨镶洋漆桌上的一册《御制诗图》翻看,里面记载了几出皇家庆节的事件,上面提着皇帝御笔亲书的诗词,不同的节日宫里庆贺的方式大有不同,逢年过节有很多活动,直到这一刻,湛湛才真正体会到身处皇家的那种氛围。
她不再单纯的是个马佳氏,同时也冠上了这座宫城的姓氏。
夜晚躺在床上,月光从雕镂的隔罩透进来铺满了身侧,洒在她的手腕上,身边缺了一个人还真有点不适应,她已经习惯了有他在时,身侧被暖意的温度围拢的感觉。
回想太皇太后的万寿节,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从靖南王府淳格格入宫,皇帝的质问,佟答应有意结媒,郝晔的出现,一件一件连轴儿转,拨转得她停不下来,湛湛顿感诚亲王福晋这个头冠戴的冤,简直是责任重大,身心俱疲。
不过想到诚亲王,她又觉得自己可堪重任,苦点儿累点儿没关系,谁让她喜欢上他了呢,夫妻之间不就该这般相互付出吗?
想着想着眼皮子就沉了,湛湛阖上眼,黑暗中诚亲王秉烛而来,带近的灯火照亮了他那张孤倔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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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皇帝从太监们这一哀厉悠长的嗓音中回过神来,御前太监魏尚趋近,端过他手边的黄底粉彩杯盅递给了侍茶太监,等重新盥过茶之后方又呈至御前。
皇帝抚着杯口的牡丹缠枝,视线投向了殿中单膝着地的一人,冷声质问,“堂堂大内侍卫,何至于为了一个姑娘大动干戈?如此惊动阖宫上下,你们至朕的颜面于何地?”
说到诚亲王挨他的那一拳,郝晔不仅没有任何后悔,反而觉得痛快,只微微收紧下颚道,“臣知错,请皇上责罚。”
“你也别跟朕打马虎眼儿,”皇帝扣上茶盅叫起儿道:“你若是顾全大局,往后去就更不该跟马佳氏纠缠不清,也不应再去找诚亲王的麻烦。你阿玛在朝中威望素著,朕一向也对你另眼相看,希望你能不辜负朕的期望。”
郝晔起身单立着,也不领命谢恩,皇帝皱眉,“怎么?你不答应?”
“臣不敢,”郝晔握拳:“皇上的旨意,臣奉旨遵办。”
嘴上这么应着,他心里有自己的盘算,湛湛是他从小到大挂念在心头的一个人,被人活生生的镐出来,那样伤筋动骨的疼痛,他忘不了。他可以做到不直面发生冲突,私底下只要掩人耳目的功夫做足,随便他怎么关心问候,那就跟旁人没什么牵扯了,严格来说也算不上皇上所谓的纠缠。
作者有话要说: 尽快把王爷搞回来!!!
这篇想写的丰满一些
每个人物的出现都是有作用的
包括淳格格和佟玉茹
谢谢大家支持!!!
第55章 男人戏
皇帝知道他未必就肯善罢甘休,然而郝晔面儿上毕恭毕敬的应承,他也不好就此再说什么。
“这趟差事你办理的圆满,”皇帝转了话头道:“朕打算委予你重任,赶巧儿前阵子九门提督宋炆升卸职了,朕打算把九门步军巡捕五营交由你携领,统管内城外城禁军,朕相信凭你的才能,是足以担任的。”
皇帝到底看重的是不是他的才能不明,横竖把这肥缺儿让给他的其中一个目的很明确,无非就是利用官位收买人心,弥补朝廷当初横插一扛,导致郝氏,马佳氏两家联姻破碎的过失。
从乾清门侍卫领班擢升至九门提督巡捕五营,在仕途上是个从一等侍卫至一品大官的巨大飞跃,搁旁人身上估计做梦都得笑醒,他却不愿捡这口白食儿。
他们都拿湛湛做交易的筹码,他不能。
“臣谢皇上隆恩,臣感恩至多,言说不尽,不过臣德薄能鲜,九门提督一职臣当之有愧,还请皇上另择能臣。”
皇帝不料他会拒绝,两手的指尖簇在一起慢点着,“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朝内升官得一步一步慢慢儿往上爬,首先你中意哪个官位,这个官位得是个空缺,像你们武职,还得熬年限,当差的年限够了还得受兵部“拣发”做候补,再下来是内阁,军机处进行推选,这一整个过程走下来头发都熬白了,朕现在跟你提的是一句话的事情,事关你的前途,你不妨再认真考虑考虑,或者回家问问郝中堂的意思。先别忙着拒绝。”
郝晔何尝不知道这是个一步登天的机遇,他也自信能担当起这份职务,可若摘下这个职衔,日后他还有什么立场再面对湛湛?皇帝不让他去搭理湛湛他就不能去搭理。
现在他利用的是皇帝当初拆散他跟湛湛的愧疚心理,从而不能拿他怎么样,他不能失了这个把柄。
“这是臣自己的事情,臣能替自个儿拿主意,不必过问他人的意见,还请皇上成全。”
说服不了他,皇帝的音调降了下来,“你竟敢拒绝朕的提议?”
郝晔仍然不咸不淡的态度,端着盔帽恭敬道:“实在是臣无能为役,不堪重任,还请皇上明鉴。”
皇帝胳膊架在龙椅扶手上靠下身,他试着回忆了一下诚亲王的那位福晋马佳氏,跟他对话那次确实体现出几分胆识,其他方面横竖他是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因为云贵总督的缘故,他对马佳氏一向也没什么好感。
皇帝想不明白,不就一个平平无奇的姑娘,怎么就招得诚亲王跟郝晔两人围着她转不停了?一个当众替人家夹菜,一个为了人家视似锦前程为粪土,真为爷们儿家的跌份儿。
默默叹口气,皇帝觉得自己是到了而立之年,不像他们这些年轻人一样,再为情字所执迷不悟了。
明目张胆的拒绝皇帝后,郝晔心里才生出一丝忐忑,辜负了皇帝这虽带有目的性的好意,君臣之间到底还是起了摩擦,不过皇帝好像没有太大的不悦,只默默喝了半盏茶便摆手了。
郝晔知道这是叫散的意思,于是又朝着皇帝行了一礼后便退出了殿。
出了养心殿,过了遵义门,从对面月华门上下来一人,果真不是冤家不聚头,正是诚亲王。
两人一左一右同时转肩,这么着就变成挨肩走了,等量的身高,肩线也是齐平的,就是之间没个把话。因是暗中各自铆了劲儿迈步,谁也走不到谁的前头去。
就这么走到了内右门上,门扇半阖着有一扇没张开,剩下那半扇光亮显得尤其耀眼。提快了步子上前,胳膊蹭在一处,卡在门上谁也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