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罩里的光火跃动,照亮了她的心底,湛湛眼前浮现出一个人凝眉的样子,他时而也会蓄起笑容,眼尾溢出淡淡的光。
他的影子消失了,湛湛望着眼前的人,如果感情的深浅是依据相处时长来定义的话,那么能让她心动的就是郝晔了,然而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般自私无情,能让她心里真正掀起波澜的却只是那位王爷。
他不及郝晔温柔,更没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岁月的时长做支撑,可他那些细小的心思,诚恳的担当,热烈的追逐,轻易的就撞入了她的心坎儿。
她对他的感情从厌恶到仰慕,之前她对自己的心意了解的不透彻,还有些含混不清,不确定是不是喜欢,直到方才她才识清自己的内心,她对诚亲王是有爱意的。
湛湛不确定这份感情的深浅,可是她明白,她对郝晔是年少情怀的惺惺相惜,而对诚亲王才是情欢意合的心心相印。
可能这也就是为什么之前郝晔再三追问她愿不愿意嫁给她时,她会有所犹豫。那时的她活成了所有长辈中期望的样子,在一片祝福和期待中,她觉得她应该嫁给郝晔,直到命运发生转折,她才发现人生还可以有别样的选择,虽然是阴差阳错造成的结果。
湛湛往回抽手,虽然他的掌心紧紧箍在她的手腕上,她还是奋力挣脱了,她腕子上留有他的余温,可也仅仅是一层浅意的温度,并不会在她心底留下烙印。
那份决绝的劲头像是一巴掌扇在了郝晔的脸上。
“哥哥,”她整肃袍服,抬手正了头冠,
归拢好面色道:“我没有仰仗诚亲王的脸色讨生活,他对我很好,虽然嫁给他并不是我的初衷,不过后来我的心境起了变化,他的为人让我有所改观,具体的原因我自个儿都没彻底搞明白,您姑且认为是我这人无情无义吧,我的确对不住您,对不住您的家人,是我辜负了你们所有人。”
她知道这话也许会伤害到他,可是她懂得自己的心思,她必须要给自个儿,给郝晔一明白的交待。
“湛湛,我走的这半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郝晔的肩头微微垮了下去,这样一位骄傲高洁的人,即使被她的话语刺痛,也没有任何责备她的语气,越是这样就越让她心里感到内疚。
“哥哥,”湛湛眼里又湿润了起来,“您千万别这样……”
“你说他对你好,可是真的?”
见她点头,郝晔攥握住刀柄,用力之大指甲盖都憋的发白,“如果我没走这样外差,如果你嫁的人是我,时至今日,你会不会也觉得我好?”
湛湛目光飘向甬道的尽头,穿过百子门,她从未主动想象过嫁给郝晔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他这样体贴入微的人,嫁给他不可能过的悲惨落魄,再多的她想象不来。
“或……”湛湛预备说什么,顿了下又改口道:“我今天从一个人那里学到一个词,叫做命中注定,这个词我从前未能真正理解其中的含义,这会儿好像有点明白了,我跟哥哥您没有缘法,哥哥这么好的人,哪位姑娘嫁给您都会念叨您的好的。也许这就是命运最好的安排,也许有位姑娘正在前方等着您,等您遇见她,说不定到时候您就该埋怨我当初把您拐岔道儿了。假设既定的事实没有任何意义,你我都需要往前看了。”
郝晔心如刀绞,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他蒙着眼睛立在原地,而她的脚步声却离她越来越远了。
他倒是想怪她,可是他做不到,事情演化到今天这样的地步是她被迫做出的选择,归根结底是诚亲王步步为谋,把她谋划进朝廷与三藩对弈的棋局里,他不相信诚亲王这样精于权谋的人会真正对湛湛付出真心,湛湛那颗赤诚率真的心不该是他谋划的对象。
“湛湛,”郝晔望着她眼底的月光问:“你嫁给他,不曾觉得委屈么?你方才会什么会哭?”
湛湛的回答很快,“我是觉得委屈,不过我委屈的是被朝廷当做棋子一样的利用摆弄,我哭是因为我觉得我自己对不起您,而不是因为嫁给他这个人。”
第53章 万寿节(7)
这样果绝的回答让郝晔顿感万箭穿心,
风漏进胸腔里无休无止的叫嚣。他是在回来之后才得知湛湛嫁人的消息,那种被所有人蒙骗抛弃的感觉让他心痛的难以复加,但是他始终认为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那是因为他笃定湛湛的心,他坚信自己可以带她走出困境,她也会愿意跟他走。
然而物是人非,事与愿违,她的感情发生偏转倾斜,不再向着他这头了,纵然如此,说放手谈何容易。
“湛湛,”他走近凝视她,“如果当初不是朝廷这样的安排,事情可能就不是今天的这个样子,我问你,你不必说违心的话,你之前对我有没有过感情?”
年少萌动的情愫,说没有是虚言。但却无关情爱,更多的是玩伴之谊。
湛湛点头,眼底流动着月露,“我敬重您,您就跟我的亲人一样,我把您当哥哥看待,真的很抱歉我之前没有看清这一点,无论您为此怎么责怪我,我都认。”
那便是没有爱慕之意了,郝晔仰面,长吁了一口气,“湛湛,我永远都不会怪你,造化弄人,你我都没有错,只是嫁给诚亲王时,你何尝对他能有什么感情?他这个人谋心太重,也许你是被他的巧言令色给迷惑了。如果你当初嫁的人是我,我们也是能培养出感情来的。”
湛湛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诚亲王对她的感情,她能真切的感觉的到,绝非她自己的臆想。
她站立过久,觉得困顿,更觉有心却无力跟他解释,只扶了墙道:“有些事情,用心去体会,是能体会得到的。”
“那我呢?”郝晔的语调变得急促起来,湛湛心悸,摁着墙往后退,他步步紧逼了上来,“那我呢湛湛?我的心你用心去体会了吗?”
她面色惨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也许感情这件事本就是自私的,心里有了一个人的位置,就感受不到其他人的存在了。
郝晔抬手握住了她胸前的项珠,愤然一挣,络绳被他扯得断开,一霎上百颗珊瑚珠玉迸溅而落,大珠小珠四下逃窜,朝着巷尾奔去消失不见了。
夜风撩起了她的袍底,上好的锻料粼粼泛出水光,她眉目间无悲无喜,眼仁里倒映出别人的影子。
他上前去拉她的手,却把她吓了一跳,只当他是固执,执迷不悟吧,即便她现在心里有了别人,他并非没有争取她回心转意的可能。
郝晔掌心的温度覆盖在她的手背上,湛湛陡觉毛骨悚然,肢体接触后的反应是一个人内心最真实的表达,这样的感觉不对。
“湛湛,你别怕。”他嗓音轻柔的道:“他是怎么欺负你的,你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
湛湛一边挣,一边劝解,“哥哥,我知道您能听懂我的话,您先放开我……”
可是郝晔却没有放手的意思,湛湛这才真正慌了神儿,她往后退步踩到了一颗散落的项珠,失衡往后栽去,情急之下摁了下墙,调转了身子却还是没有站稳又直往前扑。
郝晔大惊失色没能拉住她忙上前追,湛湛阖死了眼睛,她觉得身心疲惫,甚至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原想会摔得四仰八叉,不料却栽进一人的怀里,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她鼻子里蓦地发酸,再也不想睁开眼睛了。
诚亲王在身后扶稳她,凑了凑她的头冠,双手按着她的肩头问:“我一会儿不在就出事情了,怎么这般不当心?”
郝晔平静看着她站在他面前,心头却如万般虫蚁啮咬,他抬眼朝他看了过来,同样无波无澜的眼神,郝晔打里头读出了挑衅,傲慢的态度。
诚亲王抬脚往前迈进一步把湛湛护在身后,语出成冰:“到底是谁在欺负人?”
郝晔抬唇,淡淡嗤笑一声,敛襟快步走上前,满身的盔甲上下扑朔,光波流转,他攥紧的拳头挥了出去,凿凿实实的压进了诚亲王的眉尾。
一声骨头撞击的声响爆裂开来,郝晔甩着右手,这一下仿佛抽光了所有的力气,他气喘吁吁的看着诚亲王,可见用的劲儿有多大,他自己的手指受到反力,痛感几乎麻痹了知觉,取而代之的是麻木。
“对不住了,三爷。”郝晔冷笑,“您早该受这一拳了。”
上次两人见面因为楼门失火的意外没能打起来,这次他总算痛痛快快的报复回来了。
看着郝晔把诚亲王一记闷拳打的偏过头去,湛湛呆若木鸡的立在原地,这一拳也像是凿在她的心窝,隐隐作痛。
三人拉扯的时间足够久,引来了百子门上还有夜间巡夜的太监,赶紧奔赴上前拉架。
诚亲王抚了下眉间,捻了捻渗透在指尖的鲜血轻哂,“就你这拳速,我要有心早躲开了,现在郝大人能放手了么?”
郝晔提眉,寒身道:“三爷您说呢?”
那便是不愿了,诚亲王敛了袖子就要上前,那边郝晔立马就抬了步子,太监们都下了死劲儿用胳膊把两位爷牢牢捆住,这才又避免了一场争端。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宫里自然是瞒不住了,郝晔提了跨刀上养心殿领罪,湛湛跟诚亲王跪在漱芳斋的偏殿里挨两宫老主子的训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