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们儿家的有这毛病可能没什么,相比较,这世道对姑娘家的来说终归是太苛刻,因为这畸病,将来婚嫁上肯定会受影响。
她主子因此觉着自卑,一直在府里抬不起头来,其实二姑娘从不怎么招她,她就是见不得人家比她齐全,再说了,二姑娘失了亲妈,落了草儿就记在三太太名下了,正经来说人家是嫡出,跟她还真不怎么一样。
这话她只敢心里嘀咕,嘴上只提醒她说二姑娘进门来了。
湛湛碰见她大姐,别说,还真有点怵,临玉自小就不愿跟她亲近,见了她从来没过好脸子,跟下了四九寒霜似的,她也明白临玉的难处,于是俩人之间也就是点个头,各自让道儿的交情。
第3章 婉转虫鸣
临玉羡慕湛湛的身份,回了院里跟她妈周姨娘商量,“……湛湛能定下那么好的亲事,不还是借三太太的光,您想法子让我记在咱家太太名下,将来我要是有了出息,您不是也跟着长脸么。”
周姨娘早有这样的想法,二房里另外两个姨娘刚诞下两位哥儿,她却只有临玉这一个丫头,年下就十六了,她再想有所出八成是难了,只能尽量为临玉谋个好前程,不至于说一点倚靠也没有。
二太太江氏品性憨实,确实也同情临玉的境况,周姨娘求到她这,她没把话说太满,只答应说先问问老爷的意思。
晚上江氏及时把母女俩的请愿转述了。
马佳志辉脱着朝褂,头也不抬,“……嘴上一句话的事儿,办起来满不是那么容易,凡是旗下的户口,在都统衙门里备的都有底子,来回调动个人,你是不知道里头的章程有多繁琐,临玉的情况特殊,婚事上不是抬高身份就能解决的,自个儿也得知道进取,你是临玉的嫡母,抽空也开导开导她,老沉郁着脸儿算怎么的,她的婚事由我跟老太太做主,亏待不了她。”
江氏委婉把这话告诉周姨娘的同时,也告诫临玉,“这回玉姐儿可解了心宽儿了罢?你阿玛只得你这么一位姑娘,将来一定不会委屈你的。”
临玉面上点头,心里却解不开扣儿,她什么都爱跟跟湛湛比,一嫡一庶,她觉着低人家一等,背地里又哭了好几回。
这厢湛湛打了个喷嚏,拿帕子掖了掖鼻子,接着替她额娘理帐,半晌皱着眉问:“这项开支用在哪儿了?一个月三十两,怎么这么多?”
管府上杂项的婆子拘谨地俯下身道:“回姑娘,都拿来买秸档儿了。”
秸档儿是高粱杆儿去掉篾子的部分,能用来插灯插匣子,是家家儿都用得着的。
“家里不是囤的有高粱吗?”她问:“从上头剥下来不就好了,怎么还另外再买呢?这不是花冤枉钱吗?”
她一面问,一面噼里啪啦把算盘拨得熟练,眼不抬一下,婆子越发肃下身去,“回姑娘,这笔款项不是府上的用度。”
话外是说秸档儿是被人私自用了。
湛湛停下手,略一琢磨,心里立马就有了数,接着把账目清算完,支腰转了转脖子道:“我大概其算了下,账目上没什么太大的出入。回头我告诉太太一声,你们这儿这个月的帐都结清了。”
婆子连忙应是,便辞退了,留下湛湛对着桌上的一堆帐本发愁,府上其实没多少人口,各项开支进项算起来也着实叫人头疼,也不知道太太平时是怎么对付过来的,这得花费多少心神呐。她这会儿由衷地佩服廖氏,能把一大家子的金银调度核算无误,真不容易。
隔墙屋里,廖氏正收拾回房山需要的衣物用具,李妈跟着打下手,顺嘴问:“这么早让姑娘帮着管家会不会太早了?”
廖氏折起一件对襟的小褙褂放进箱笼里道:“我倒还觉着晚了,郝晔是长子,湛湛嫁过去就是人家里的宗妇,郝家的中馈迟早要交到她手里,提前打下桩子有备无患,娘家的本事留到婆家再学,没得让人小瞧。”
李妈听了笑道:“太太说的是,姑娘聪明又有能耐,最让人省心,用不着您手把手教,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这边湛湛又打了个喷嚏,帕子上的缠枝莲花被她揉搓地皱皱巴巴,打眼看见一人匆忙奔进门,张口就讨饶,“姑奶奶,您行行好,可救救我罢!”
来人是他大哥马佳临成,一身短打打扮,泥儿巴咂的脸,怀里揣着个陶罐。
湛湛纳闷儿,“您干嘛去了?又捉蛐蛐儿去了。像个泥猴儿似的。”
提起蛐蛐儿,临成把什么都忘了,探手把她招呼到跟前,打开陶罐盖子请她观鉴,“来!请你给掌掌眼。”
蛐蛐儿见了光,立马躲进陶罐的过笼里,湛湛大致看着个影儿,大头挺大,脑线模糊,颜色也混浊,便琢磨着问:“是只“垛货”罢?您今儿去宝坻了?”
临成竖了个大拇哥,“可不嘛!我一大清早奔到京东,忙活了一天,刨了半天土坷垃才捉到这玩意儿,眼睛真灵,要不怎么说家里这么些人,我只单跟你能得说上话呐!”
湛湛偏头摆着手,拉过账本推了出去,“别急着夸我,您先把账目跟我说明白,那三十两是不是你拿来买秸档儿,扎蝈蝈笼子了?”
见事情败露,临成一个劲地讨好,“刚我认错儿,是谁不搭碴儿来着?三十两,又不是大数目,你宰相肚里能撑船,甭计较了。”
湛湛手刚挨到算盘,新官上任三把火,立马跟他较上劲了,“大哥不当家,不懂柴米油盐贵,三十两抵得上二伯大半个月的薪俸了,说实在的,大哥啊,这也忒浪费了!您不是正养着蛐蛐儿吗?怎么,又打算养蝈蝈儿了?”
临成臊眉耷眼的,“你也知道蛐蛐儿是秋虫,到了冬天还是得养蝈蝈儿,我得提前预备着。”
湛湛听得心里挂火,一把摁住他的手摔上罐盖子,惊得临成一把搂过罐子,瞪着眼吆喝,“嘛呐?手上没个轻重!须子碰折喽,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湛湛瞪回去,“这事儿我得告诉太太,告诉二伯去!”
临成一听大惊失色,拦着她不让道,“你就知道背地里告人黑状,你去一个试试!看我不抽……”一面说一面抬起胳膊冲她脸上扇风。
“有能耐你抽我!”湛湛脖子一挺,把脸凑了上去,“您得了二伯的恩荫才进了国子监学习,几回应试都落了榜,连个举人的名头都没捞着,朝廷分派官位也没你的份儿,还得指望二伯为你“捐职”,不用说,您今儿肯定又是告了慌假,从学里边溜号了。”
被揭了短儿,临成牙咬得嘎嘎蹦蹦,不过还是下不去手抽她,又恨又恼,突然丢了罐子,抱头蹲在地上小声抽泣,活像个做错事儿的孩子。
大邧的最高学府国子监,按照官员的品级收取其子弟入监作为官学生的此种渠道,是“恩荫”这么个叫法儿,学业期满后,咨部考试,拔得头筹者用为通判,次者用为知县,没能被录取的,各回原籍,凭各自的名次,年份先后,等着被各地的跟巡抚验看考察后再获得选用。
录取的跟没录取的待遇有很大的区别,录取的监生,不管哪个地方有“职缺儿”,倘若优先被选派替补,立马就能走马上任去了。
相比较,没录取的监生,能被任用的效率就很低了,有的人等个三年五年也等不着一个机会。
临成爱玩,学业上荒废,压根儿没考出来什么成绩,科名上更是一穷二白,考职这条路基本算是断了。
不过还是老话说得在理儿,有钱能使鬼推磨,朝廷也认钱,国家杂七杂八各类岁收中,“捐纳”这一项少说也占了有一成半。
“捐纳”其实就是花钱买官位,买职衔儿,买封号,但是朝廷不愿意承担这卖官之名,换个文雅好听点的说法就是“捐输”,意思是向国家输捐者,国家则以“官”奖励之。
所以他还有“捐纳”这条出路,不过凭的不是自个儿的本事,谈及此事他就觉着伤自尊。
临成将满二十,更别提一个大老爷们儿被个丫头片子训地尴尬,恨不能马上就剥开条地缝儿钻进去。
湛湛听他哭得伤心,愧疚地不得了,蹲下身捡起蛐蛐儿罐子小心翼翼地递了出去,“大哥,您别哭了,我刚都是瞎说的,您别听我胡说八道,我懂什么啊是不是?”
临成两手揪着发根子,恨道:“我骑射布库哪儿样不是好手?当初侍卫处选拔上三旗的子弟入宫为侍,凭什么不让我参加?逼着我考文职,不知道我脑子笨,跟那什么之乎者也的破烂玩意儿犯冲吗?湛啊,你是不是也觉着我特别没出息?”
马佳志辉比较□□,临成在他阿玛面前一向说不得二话,听这口气,原来并不完全是在怪她,症结还在他自己未竟的心愿上。
湛湛同情他之余也能体会她二伯的一番苦心,就试着开解,“欸!别冤枉人,我可从不这么认为,不过二伯也是出于对您的考虑嘛,这些年朝廷重视科考,文职才吃香,您瞧郝晔,天天两头顶着星星过日子,熬得两眼儿乌青,那侍卫处的职差特别耗人。”
临成哀叹,“辈儿高一级压死人,我阿玛的话就是圣旨,连你也向着他说话,要说咱们家里人,我就服气姑爸爸她一个,你瞧人眼下过得多快活,谁规定的,养虫不能被当成是正经营生了?好虫价值千金,等我养出名堂,保管比那些官老爷还富裕,也用不着再伸手往家里要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