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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锦良缘 完结+番外 (冠辞)


  章莱不承想她这么客气,想他在王府任劳任怨多年,不曾有人顾念他这份勤苦,下头认得几个干儿子,虽说也孝敬,终究是阿臾多于真心,忌惮大于实意,嘘寒问暖的奉承话满嘴跑溜儿,从未像今儿这番话暖人的心窝子。
  茶盅在手里捂了下,又被他递了回去,愈发谦恭地躬下身说:“福晋客气,您这么可真是折煞奴才了,奴才身子贱,没得脏了福晋的地界儿。”心里边还记挂着书房那头,为难地笑了下道:“福晋要真是体谅奴才,您不妨上书房去瞧瞧王爷,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好不秧儿地流了趟鼻血,现下府上的太医正在为王爷诊治,奴才觉得这事儿有必要跟您言语一声儿。”
  料其是来拉和儿劝架的,不防出了斜岔儿,听闻诚亲王身躬不豫,一殿人都不安起来,湛湛心头狂跳了两下,下意识往窗外看了一眼。
  见她神色惘惘的,再没大的反应,桂荣急了,捋捋花白的鬓角,拉劝道:“福晋,都这会儿了,您还不肯消气儿吗?王爷是奴才们自小儿扶掖大的,是奴才们的天是奴才们的地,真要病出个好歹,奴才们也活不动了,眼下哪儿是讲究面子的时候,再怎么说,您跟王爷是结发夫妻,没有把王爷撂单儿的道理。”
  湛湛很矛盾,她压根儿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境面对他,在外人眼前装出一副关心他的样子,这样的感情维系有什么意义?
  旁人不清楚底细,都瞧她是心眼儿小不识大局,只有茯苓知道她心里的难处,不过事情演化到这个地步,除了随遇而安,似乎没有旁的路子可走。
  “姑娘,”她走近压低声,悄悄说:“依奴才说,这事儿您还是听桂嬷嬷一句劝罢,您要是不顾忌王爷的面子,往后还怎么在王府里立足呢?”
  是啊,现如今她是寄人篱下,串人家的房檐儿,不低头瞧人家的脸色过活还能怎么着?
  王府的规格很大,五步一景,十步一廊,夜晚的景色也很别致,殿檐重重,起得都是大脊,一殿一卷,五脊六兽,峥嵘奔走,直跳进月亮里去。
  穿过一道鹤子门洞,正对着书房门口,廊子下聚着几位太医,看清来人俱敛袖行礼,自觉让出一条道。
  瞧见这阵势,湛湛跟着一帮丫鬟太监莫名心慌,书房里灯光豁亮,视野很开阔,布置得浓淡相宜,错落有致,诚亲王寐眼斜倚在梨花大理石大案上,神态有些疲惫,身旁一位太医正探手替他把脉。
  门一打开,漏进一股风把案上颜鲁公的法帖吹卷到了地上,湛湛略蹲下身要去捡,被身后一丫鬟抢先拦住了,“福晋身子金贵,还是让奴才来罢。”
  听见动静,诚亲王皱了下眉抬起眸,正对上一副熟悉的面孔,眉头微微锁着,眼波不定,也许是他的错觉,看起来似乎是有些担心的样子。
  湛湛瞧他看过来,只觉得尴尬异常,四周一双双眼睛巴巴等着她开口,身上痒刺刺的,来时路上提前酝酿好的话,也被他乌沉的一双眸子给瞧忘了。
  方才那位丫鬟捡了法帖起身,一瞬间把两人的视线隔断,再抬眼时,他看着人把法帖放在桌案上,用空余的那只手慢条斯理地拿了镇纸帮忙压住,湛湛跟着他去瞧那丫鬟,极周正的长相,鼻儿是鼻儿,眼儿是眼儿的,低头抿着嘴害羞,那杵窝子的小模样儿当真可人意儿的。
  湛湛心下一叹,爷们儿们花心,奴才们跟着主子的眼色行事,惯会用见风使舵的心性儿,她往后在王府的处境可能比想象的还要艰难,眼见自个儿这头没什么戏可唱,只短促福了个身问安,在对首的罗汉床上坐下身,茫然盯着西洋钟的表盘子发怔。
  屋里的丫鬟太监见状,眼观鼻鼻观心地守着,暗自不免猜忌,这位福晋的脾气可真够拧的,一丝服软的意思都没有,心安理得地晾他们家王爷的台,没瞧见眼前这出眉来眼去似的,当之无愧的大心界儿!
  一头即兴表演着,另外一头公然一副该配合你演出的我视而不见的派头,太医似乎未察觉到殿里微妙的气氛,老僧入定地专心把脉,把一众人煎熬得心力交瘁。
  允颀视线在丫鬟的脸上停留了一阵,只是觉得眼熟,竟然想不起来在哪处当差,殿里女孩儿的脸挨个儿辨过去,逐渐咂摸出一些郁闷的味道出来,玲珑姿态万千,在他看来却显出千篇一律的疲态。
  章莱正为他添茶,察觉出诚亲王眉头微一皱,越过他肩膀头子,径直看了出去。
  目光波及之处,一人以手做了枕,托着香腮,懒懒搭着眼睫儿,刚洗浴完的长发如瀑,肆意倾洒在肩头,眉眼间蒙着雨过天晴后的湿意,下头系着水红纱裙,漏出一对儿大红花盆底儿,搁在塌靠上,更显得两半截儿脚踝雪白,凝脂如玉。
  他仅能想起来的大概就是眼前她的样子。


第33章 舌红苔白
  她凝神直往一处瞧着,看不透在想什么,表情看起来闲适得很,丝毫没关心他病情的意思,没准儿心里巴不得他有什么差池,好教她跟她那老情人前缘旧叙。
  允颀越想越不顺气儿,眉头不耐地蹙起来,“李兆才!你是和尚打坐不成?!预备诊到什么时候?!”
  太医被他冷不防一斥,惊得帽顶子险些掀地下,磕个头请罪说:“王爷息怒,奴才已经诊出了些许迹象,只是……”说着胆战心惊瞄他一眼,“只是王爷方才怒火攻心,脉象不稳,王爷的病因,奴才一时还无法确诊……”
  他敛手端了茶盅,隔着茶雾朝对首瞭一眼,见她终于抬了头看过来,扣上茶盖子搁下杯盅,口气颇重:“诊了大半晌,没瞧出半个名堂,我看平时是闲惯了,用到你的时候,看家的本领都敢脱滑儿,即是端不了这碗饭,趁早上长史处挂牌子,你瞧中哪处地方,不成我替你引荐。”
  李兆才听见这话,整个人都垮了,被从王府里开出去,等同于失了行医这张招牌,万没想到他拼了小半辈子的努力就这么顷刻间化为乌有,凭心而论,诚亲王府里的太医最好当差,不像宫里太医院的那帮同僚,整天都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供职,牵扯进后宫嫔妃们拉帮结伙,下绊子使心眼儿的争斗之中,诚亲王单门独户的家境,府上没病没灾的,薪俸上从不亏欠,清清白白的职衔儿,偏今儿撞了邪运,大喜之日,触了人王爷的霉头,可不是倒霉催的!
  整个书房雅雀默静的,王爷发脾气,下头人只管垂首锲着,眼珠子都不敢动一下,章莱子那只老狐狸原本说话也经得起分量,现下恭肃一张老脸,明摆着是不打算出言相劝,蹚这趟浑水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认栽,这肥缺儿横竖是难保住,他折了胳膊,叩下头去,“王爷圣命,奴才谢王爷的恩。”
  “王爷!”湛湛在一旁看得起急,下了塌走近蹲了个身,“李大人罪不至此,还请王爷三思。”
  诚亲王调眼,沉沉看着她没有言语,意思让她继续说下去,湛湛看了眼李兆才回过脸道:“医者仁心,大人们诊脉耗上半个时辰是常事儿,奴才家里的老太太诊脉,最长的一次愣是等了足一个时辰,任您起火冒油骂咧子也不顶用。听李大人的意思,也不是完全摸不着头绪,王爷不妨听听大人的诊断再做决定……”
  他任由她说出朵花儿来,一面端起茶慢慢品,一面打量她,目光沿着她的眉弯游移过去,即然是她开口求情,他也情愿捧这个面儿,原本就是指着能央她说上两句话,听到最后,一口热茶入喉,渗透进四肢百骸里,浸得骨子酥麻。
  “……奴才们都担心王爷,您好歹耐着性子忍一忍,毕竟王爷的身子要紧。”
  他也不细究她说的是真心还是假话,对李兆才道:“既然福晋开口替你求情,你好歹识相儿,起来回话,仔细说说我这到底是什么病症?”
  李兆才一听话里有转机,不敢怠慢,忙敛衽起身,正了正官帽,“回王爷的话,奴才瞧您舌淡红,苔薄白,数脉沉重,实脉气盛,应该是由肝火上逆所引发的脉络受损,从而导致血液外溢,发为鼻衄。”
  允颀自小也习得一些医理,颔首道:“可是暴怒造成的肝气郁结?你刚说我这病症不好确诊,那么依着你说,是什么缘故?”
  湛湛见李兆才偷摸往她这看了一眼,止不住心虚起来,该不会真是叫她给气得罢,细想了想,断不能背这个黑锅,两人动气儿前,他就已经流过一遭了。
  允颀阻开她的视线,看向李兆才,呵斥道:“让你说你就说,老往旁边瞧什么?放心大胆地说,说差了,免你无罪。”
  湛湛攥紧帕子,心说这人也坏了,非得在大庭广众之下置她的难堪不成吗?
  允颀有盘算,就是得让她明白,她就是他内里的病因,他跟她动心动肝儿的计较,岂能容她一副冰挂子心肠,爱答不理的样儿。
  李兆才迟疑了半晌,豁出性子回话:“回王爷的话,”说着,抹抹头上一把冷汗,“王爷脉沉弦紧,除了您说的,是由情志不遂所伤的原因以外,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症因脉治》上讲,‘或房劳伤肾,肝精不足,水中火发,或恼怒伤肝,肝火易动,阴血随火上升,错经妄越,则内伤衄血之症作矣’,若房劳过甚,耗伤肾精,则肝肾不足,水不涵木,肝不藏血,虚火上炎,血液升腾,溢于清窍,而为鼻衄。虽说今儿是王爷您的大喜日子,可为了您的身子着想,还请王爷遵循克制之礼,切不可操劳过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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