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玉拉着她的手笑道:“我还没跟你道喜呢,咱们家马上就要出一位主子娘娘了。”
湛湛不明白,抹开她的手问:“您就那么恨我吗?”
“谁知道呢,”她倚在床头,轻叹了口气说,“或许罢,小时候你没在的时候,他陪着我玩儿,你一来,他眼睛里就只有你了,见天儿湛湛长湛湛短的,什么好吃好玩儿的,都让着你,说实话我就是不服气,凭什么?所以眼下我真为你感到高兴,你要是真能入宫,我倒是想瞧瞧他回来了能有多伤心。”
总算是弄清楚了,湛湛一直以来都感觉临玉对她有一种莫名的敌意,她起先以为临玉是因为自身的残疾,可能会对她产生某种妒忌,原来全都是因为郝晔。
她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挖空了心神,她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蔫儿着头几乎是落荒而逃,如果今后真的能嫁给郝晔,她觉着怵,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面对临玉了。
第25章 神武雁翅
到了二初八,初选秀女这日,遵循旧例,需由参领,佐领,领催,族长及本人父母或兄弟之妻送侍选女至神武门,依次序列,候户部交内监引阅,阅看后,初选者被“记名”,再行选阅。第一次被选中的秀女称“记名秀女”,凡被初选记名者,不论终选能否选中,在第二次复选前的记名期间便不许聘嫁他人,一般以五年为期限。
湛湛近两日恹恹的,总提不起精神,廖氏不明缘由,以为是天气越来越暖和,人犯了春困的缘故。
廖氏故意逗她开心,“别家的姑娘能参加选秀,估摸着都是待嫁的心情,就咱们家湛湛脸面大,请都请不动。”
门外茯苓回话说:“都统衙门的大人来催了,请姑娘快着些呢。”
湛湛搂住额娘的脖子说,“额娘,我能不能不去呐。”
廖氏拆开她的胳膊,抚了抚她的脸,安慰说,“甭怕,你阿玛已经托宫里的熟人把你的名头往后排了排,前头的姑娘们都够他们挑花眼了,到你肯定就漏过了。”说着又叹了口气,“咱们家姑娘皮肤底子都好,你跟你姐姐都是有福气的......”
前几天脸上还挂着彩儿,还没撑两天就全部消退了,难怪老太太说:“唱完戏,卸花妆,都不及你这变脸儿变得快的。”
不过提到临玉,湛湛心里别扭了下,突然不觉着难过了,人被逼到绝路上,不硬着头皮走下去,还能怎么着呢?
傍晚磨磨蹭蹭出了门,早春的天色这时已经很昏暗了,仿佛缀满乌鸦鸦的鸟羽,被天际撕开一道血红的余晖。
驱车行至紫禁城北,各家侍选的马车按事先排好的车次,经过地安门到达神武门外,车头挑挂着双灯,缓缓连接成一条灯河。
湛湛下了马车,跟其他秀女一起立在神武门外等候启门,门楼很气派,重檐庑殿顶高悬,下层是单翘单昂五踩斗栱,上层是单翘重昂七踩斗栱,梁枋间饰墨线大点金旋子彩画。上檐悬着蓝底鎏金铜字“神武门”的华带匾。
重屋叠栱,似伸展欲飞的雁翅。天色逐渐放亮,淹没了各家马车前的灯火,钟鼓楼上的晨钟蓦然响起,依次传筹,神武门剥开一道空隙,漏出宫内的霭霭天光。
两道侧门内整齐走出两拨太监,下了阶引领各位待选秀女入门。今年选秀的场地定在钦安殿的正殿,因为是初选,只需内务府的内监们选阅秀女即可,宫里的主子们几乎不可能露面,于是殿前的气氛显得很松快,时辰还未到,也都放下规矩,跟临近的人结伴儿闲聊。
湛湛垫着脚在人群中张望,还真找到个熟人,老太太娘家哥哥的孙女富察荣荣也刚好从人堆儿里冒头,跟她打了个照脸儿。
两人在宫里相聚都感觉很奇特,荣荣拉着她的手,避开众人说:“刚听我玛法说你也要来参加选秀,可把我给高兴坏了,不过后头再一想,郝晔可怜见儿的,可怎么办呢?万一你要是被选上了,他回来能饶得了你吗!?”
湛湛骂她乌鸦嘴,“你就应该盼我点儿好,没有万一,肯定是选不上的,今儿我二伯托熟人把我的批次安排在了最后头,前面的人头要是选够了,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荣荣替她舒了口气儿说:“既然是有备而来,那就成。”说着左右悄悄地看了眼,拔掉她头上的一根发簪掩进袖子里说,“这东西我先帮你收着,打扮得太过漂亮可不成。”
湛湛笑道:“成,那你就帮我先收着,事儿成了,就送你了,权当是谢你的。”
俩人正说着,从正殿门口出来一太监,清了清嗓子,把着手高唱,“吉时已到!”
各位侍选秀女闻声都按批次重新站立规矩,基本上都是三五个人一排,湛湛果然被安排到了最后头,心里恍然松了口气儿。
这时从门里又出来了一位中年太监,派头很大,脑袋后头坠着翡翠翎管儿,孔雀翎眼儿,在宫里应该属于品阶最高的太监了,侧头跟先前宣唱的那名太监说了些什么。
然后那名太监点了点头,往台阶前走了两步,向下扫视了一眼,提高嗓门儿问:“哪儿位是镶黄旗,马佳氏湛湛?”
下头有些骚乱,各位侍选秀女都开始互相看着,湛湛有些懵,怎么特别点出她的名头来了,正癔症着,那名太监不耐地皱起了眉头,又一遍问道:“哪儿位是镶黄旗马佳氏湛湛,劳驾赶紧露个面儿,甭耽搁了宫里选秀的时辰!”
见掩不过去,湛湛心里擂着鼓,向前走了几步说,颤颤巍巍地说:“回谙达,本人就是。”
那位中年太监循声望过来,看见她脸上顿时笑出一脸褶儿,居然下阶亲自来迎她,比了比手请她上阶,又掏出袖子里的秀女名册上头的画像对准她打量了几眼,态度变得更加恭敬,“原来您就是马佳姑娘,您里头请。”
湛湛穿越层层注视,稀里糊涂地跟着他往里走,她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兴许是宫里的氛围太过端庄肃穆了,不由自主地就被人操纵了心智,任由人带着她走。
宫里的太监见天儿地跪,都养出一副外八腿儿,偏偏都还喜欢拿派头,迈起方步跟只蛤/蟆似的。
湛湛在后头跟着,穿过钦安殿,楼内顶部为金莲水草天花,金光闪闪的,端庄富贵。
出了门人在前头领路,很亲热地跟她聊着天,“奴才是慈宁宫总管太监梁仙儿,今后跟姑娘就是熟人了。”
湛湛瞧着他发辫子一甩一甩的,心思有些恍惚,“慈宁宫不是是太后娘娘的寝宫吗?敢问您单个儿找我是为什么事儿呐?”
梁仙儿笑呵呵的:“待会儿姑娘就知道了,您跟三爷是熟人吗?”
湛湛愣了下说:“不能算说是熟人,只能说是认识。您问这个干嘛呀?”
梁仙儿还是那句话:“待会儿姑娘就知道了。”说着又絮絮叨叨地跟她介绍起了选秀的规矩,她根本就插不话:“挑选八旗秀女时,每日选两旗,以人数多寡匀配,不序旗分也挑选之前一日,该旗参领、领催等先排车,如挑正黄、镶黄两旗,则正黄之......”
宫里的风景很别致,青松翠柏,假山活水,讲究的是规整对称,地界儿很大很开阔,梁仙儿抬高调子说话,也渡不出多远,“......当年咱们外岁爷选咱们皇后主子,也有趣儿地紧呐,本来说好了是选皇贵妃娘娘为后,结果临时改了主意,撂了皇后娘娘的荷包......”
这个湛湛之前也有所耳闻,宫里甄选皇后,先由户部拟定再选秀女中其中最为合适的几个人选,最后由皇帝决定最终结果,择选那日,几人各持托盘,皇帝手里拿着几人亲手绣制的荷包,届时把荷包还给谁,意思也就是任命谁为皇后了,因此皇帝一念之差,各人的际遇也就天差万别。
又跨过一道宫门,梁仙儿逐渐收起话头,带着她往左拐走近一座亭苑,在正殿门口立定,肃下声说:“这儿是万春亭,咱们到地方了,待会儿进殿里头,您就跟着奴才的眼色行事,甭乱说话,明白吗?”不等她回答,就躬下身对着门内请示:“奴才梁仙儿,马佳氏湛湛请见!”
第26章 羊落虎口
隔着厚重的门帘,殿里宣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门内一宫女打了帘子,请两人入内。
殿里跟普通家宅里的格局类似,不过宫门包角,雀替床张处处都是皇家奢派精致的讲究,窗外的天光透进来,溢满脚下拼贴如镜的金釉墁地砖,泛出粼粼波澜涟漪。
湛湛趟过一池春水,穿过帘幔跟进侧室,隐约瞧见三两人影都抬头向这边看过来,四周很安静,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几乎就响在耳旁,一瞬间脑子里乱七八糟闪过许多念头,觉着眼下的情形说不出的蹊跷。
梁仙儿立定,躬身偏过头向上抬了抬眉毛,跟她提了个醒儿,随即甩了甩袖子打了个千儿,“奴才梁仙儿给太皇太后,太后娘娘,三爷请安了,三位主子吉祥!”
像一记闷雷打在眉心,湛湛惊愕不已,一口气儿滞在胸口有些喘不上来,来不及过多考虑,忙扎下身去,因为是选秀,按制穿的是花盆底,不能两个膝盖一弯就跪下,得先蹲下身请安,然后一手扶着地才能完全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