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吴大人来说,这可是他为官几十载,直到多年以后致仕了仍然令他无法忘怀的一晚。上半夜被百姓撞破了府衙的大门,下半夜府衙血流成河。
堂堂西南府衙一时间成了修罗场。
混乱、血腥、杀戮看的吴大人一阵头晕眼花,倒了下去。
……
……
一阵剧痛让吴大人一下子从床上走了起来,摸着火辣辣的人中,他抬头看清了眼前站着的人,弓着身子,一脸心有余悸的不是周德昌那老家伙又是谁?
“你还没死啊!”吴大人一看到他脾气就涌了上来,“昨晚一闹起来,你躲到哪里去了?”
“里桌底下。”周太医说着,忍不住唏嘘了一声,“老夫入太医署几十载,从未看到过如此乱的府衙。”
“那是自然,你那是长安天子脚下当然不一样。”吴大人摸着人中随口说了一句,“跟这群有待教化的西南暴民自然不同。”
“这话有趣。”周太医闻言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乐了,“你们这些做府尹的还挺有意思的,何太平在长安总唤百姓刁民刁民的,你这里就是暴民暴民的,不同的地方,遇到的麻烦也不一样。”
“但本官敢保证昨晚那样的绝对不会再出现了。”吴大人说着就要从床上翻身下来,才一翻便觉得肩膀上一阵钻心似的疼痛。
这疼痛激的他“嘶”了一声,连声道:“你给我包扎的?包的也太疼了!”
“是大天师……”
“哦,难怪我这么快便醒了。”吴大人看了眼蒙蒙亮的天,道,“大天师果然高明!”
“你要点脸吧!”周太医白了他一眼,道,“大天师只给了你一碗符水养养魂而已,剩下的还要靠我。”
“所以包的那么痛还那么难看?”吴大人斜了他一眼,在周太医的帮忙下披上外袍向外走去,“大天师呢?”
“去帮那些百姓治蛊毒了。”周太医说道,“这件事可等不及,不止是我们西南城一城,是十八城这种事都出现了,大天师自然要赶在出事前赶过去了,不然人真凉了岂不又要怪到大天师头上?”
“果真是我阴阳司的大天师,气度非常人所能及。”吴大人又夸了一句,想起昨日那一片刀光剑影,便忍不住身体颤了颤,问周太医,“大天师没受伤吧!”
“没,厉害着呢!”周太医嘀咕了一句,顿了顿,又道,“她那护卫也不是一般的厉害,若非他,肃州官兵还不会如此快就将人拿下。”
“林萧和呢?”提起肃州官兵,吴大人倒是记了起来,“本官不仅要上奏朝廷,还要当面感谢林总兵出兵。”
“人已经走了。”周太医坐回一旁的椅子里,端起手边的热茶轻抿了一口,道,“肃州兵马已在此逗留多日,早该回去了。至于谢林总兵这种话,你写份奏折夸夸就行了,反正拍马屁什么的,我看你也挺会的。他们出现的如此及时,一直停留在外未入城也是大天师安排的,这份人情账记到大天师身上了,跟你没关系。”
吴大人脸上闪过一丝愧疚,半晌之后,郑重的看向周太医,道:“本官一定要将这里的事如是禀报,大天师如此好……”
“拍马屁的话就不要在老夫面前说了。”周太医说着白了他一眼,“一起来西南治时疫,老夫这个太医署的丹青圣手除了给你验了回秦越人的死因就是治你这条险些被废的胳膊了……”
这话真是说不下去了:为什么听起来怪丢人的?人家阴阳司在这里又是平民乱又是治时疫,他就给这姓吴的治条胳膊?
吴大人哼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向房门走去,边走边道:“大天师一切都安排好了,本官要怎么做?”
周太医大步跟了上来,将一杯热茶塞到了他手里,伸手推开了门,指着一片狼藉的府衙道:“大天师说了,善后之事交给你了,一定要做好。”
“还有,那个什么赵将军什么的就关在你的府衙里,等她治完百姓回来,她要亲自审问。”
“知道了。”吴大人说着走了出去,不顾自己眼下这副狼狈的样子,看着府衙里还来不及处理的尸首:有官差也有百姓。
“责任重大!”他突然说了这四个字,对上周太医一脸茫然的模样,他也不在意,只自顾自的继续喃喃,“来之时上峰同我说西南府不同一般的府衙,不曾乱一乱就坦然接受,这件事本身就有些奇怪,让本官小心,一定要教化好西南的民众,本官现在算是明白了。”
“随你。”周太医哼了一声,他一个治病的大夫对这种大道理没什么感触,正想开口嘲讽他两句,这几日被他嘲讽惯了,已经憋了很久了。
只是还未来得及整理好说辞,便见一个胖乎乎身着锦衣长袍的男人笑眯眯的从府衙门外走了进来。
“吴大人!”男人朝吴大人行了一礼,向他二人走近。
“你是?”吴大人皱了皱眉,印象中,他应该不认识这个人才是。
男人乐呵呵的笑了笑,从身边人手中接过一物递了过来:“在下姓钱,名元宝,是恒通钱庄负责西南十八城的管事。”
钱元宝笑的眼不见眼,只留一条缝,他指了指那块刻着大通钱庄印章的金块道:“大通钱庄现在是我恒通钱庄旗下的分号。”
原来天不亮登门是讨钱来了。
周太医和吴大人抬眼看了看还没有完全亮的天:什么叫无利不起早,他们算是见识到了。
第1062章 归途(完)
不过再怎么无利不起早,道理在对方那里,而且还有王家作为靠山,这钱自然是要给的,要追查起来也是一件易事。分出去的金子可以追回来,至于没有分出去的……人都抓起来了,难道还撬不开他们的口?这些金子对那什么赵将军他们来说只是一种手段,眼下人被抓起来了,手段自然也没用了。真正能让他们执拗不悔的还在于大天师这件事上,而不在于这些金子上。
相较而言,金子真的只是小事了。
“放心,本官自然会严查此事!”吴大人正色道。
钱元宝仍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在来之前,他就知道不会受到什么刁难,闻言更乐了,而后伸手拍了两下,便见门外有人扛着两扇漆红的大门走了进来,他笑道:“今早才闻昨日噩耗,恒通钱庄对此事甚觉痛心,这是我恒通钱庄为百姓做的一点小事,还请大人不要怪罪。”
门都定做完了,他还能退回去不成?
两扇大门也不值什么钱,吴大人自然没有推却的道理,更何况他指明了替百姓赔罪。
钱元宝带来的工匠在吴大人点头之下,当即便开始动起手来。
“他们是怕你这府衙没大门,人跑了吧!”周太医想了想,道,“这群商人真是奸的很,为自己做事还要打着那么好听的旗号。”
吴大人瞥了他一眼,召来了官差,善后的事也不好做啊!死去的百姓与官差这些抚恤家属的事他要做,那些关押在牢里的西南旧部也要看紧了,俱是些算不上难但麻烦琐碎的事情。
……
……
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
“我家的钱也是能随便拿的?不怕折寿?”王老太爷眯了眯眼,春风得意的指着站在车队旁的王栩道,“可要算仔细了,别少算了。”
王栩笑应了一声,问道:“祖父,那孙儿这就出发了?”
“走吧走吧!”王老太爷挥了挥手看向他身边那位随车队出行的赵大人,笑道,“大人也是巧了,染了风寒晚出行了几步,事情都解决了。”
这位赵大人就是陛下派往西南的令使,结果临出发前染了风寒,断断续续的药服了十几日才好转,如今西南事·情一了,他就好了,还真是有点意思。
赵大人呵呵一笑,叹道:“还是我阴阳司大天师厉害,药到病除,治的了人也治得了事。”
如此话中有话,王老太爷也不以为意:这风寒什么的当然不是赵大人自己的意思,是他背后的帝王权术啊!
至少一件事可以肯定了:陛下忌惮她,扶持那焦氏、原氏二族之心昭然若揭,眼下还出不了什么事,再等个五年十年的,大天师与焦、原二族的争斗必然会至白热化。
这样的事情,她当然不是不知道,也不是看不懂,不出手只是因为陛下不会希望自己座下的臣子太过齐心,如此而已。
“也不知道能不能再等个十年,有生之年见到那样的场景……”王老太爷嘀咕了一声,难得慈悲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就是等得到也插不了手了。”
老了啊!这个家迟早是要交给年轻人的,代代更替,谁又会像个老怪物一般总占在那个位置上?
王老太爷脸上的笑容坦然,看向整点了一番车队货物即将出发去往西南的王栩,突地开口道:“早些回来,家里的账是该交给你了。”
王栩一怔,就连一旁的赵大人也愣住了。
半晌之后,他朝着王老太爷俯身一礼:“多谢祖父!”再抬头时,目光中再无半点犹豫,坚定带着对未来的期许,翻身上马,车队在日光中缓缓驶出长安。
如此……也好。王老太爷目送着远去的车队,忽地转头看了眼皇城的方向:更迭总会来的,君如此,臣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