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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瑶台 (林叙然)


  “去睡吧。”他微微叹了口气,“实在放不下心,叫个人进来上夜便是。”
  “没事,我再坐会儿就出去,反正也睡不着。”
  她今日眼下的一圈青黑将她昨夜心事重重未能成眠的事实暴露无遗,再加之之前的十来日她便没一日睡过一个好觉,她这谎言简直拙劣,但他却好似被轻轻牵动了下,沉默了会儿,道:“上来吧。”
  楚怀婵怔了下,身子没控住平衡,踩在杌子上的脚陡然滑了一只,落地时撞出一声响来,她惊觉失态,赶紧摇头:“东边已经收拾出来了,再不济这儿也还有张罗汉床的,我睡觉不安稳,你身子不舒服,便不闹腾你了。”
  她既然婉拒,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两相无言,他沉默着闭眼,兴许是药效起了作用,竟然浅浅眠了过去。
  子时过后,楚怀婵过来探了下情况,见总算是退了烧,心下松快了些,正准备叫人进来守着,自个儿去东边歇下,她手刚搭上铜钩,想将床帘放下,忽见他翕动了下唇,但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她以为是人不舒服,赶紧将耳朵贴过去,这人却又没有动静了。
  她怔了好一会儿,准备撤退,忽地听见他说:“我倒很想信你。”
  她身子僵住,就这么贴在他身上,好一会儿才缓缓恢复了知觉,她再垂眼去看他,这人大概是以前规矩严,睡觉是极老实的,又无半分动静了。
  不然也无人可信了。
  我倒很想信你。
  她轻轻苦笑了下,想这后面应该还差一句——“但不知你能不能信”。她枯坐了好一会儿,弃了叫人过来替她的意思,仍旧在榻前守着。
  孟璟醒来时,夜已深,窗外风急,雨也淅沥,他借着外头廊上的光看了眼床前这人,她耷拉着脑袋,似乎已经睡过去了,宝葫芦环安安静静地坠在耳边,灯光昏暗,却微微晃花了他的眼。
  秋雨寒凉,他轻轻叹了口气,尽量克制着自个儿的笨手笨脚,轻轻替她拆了发髻,尔后将她抱起,她露在外边的半截手臂凉得可怕,肌肤相触的那一刻,他几乎瞬间被惊得打了个寒战,他将她放上床,掌灯后才看清她脸上被衣袂压出几道深深的水云纹的印子来。
  他不大自在地看了好一会儿,转身到了梳妆台前,左看右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门道,只好去外间看了下,敛秋大概也刚睡下,平素警醒得不行的人都没发觉他出来,他忽觉自个儿以前老骂别人是麻烦精,今日总算遭报应了,难得良心发现,没好意思再把人叫起来麻烦人家。他又稀里糊涂地回到床前琢磨了会儿,死马当作活马医地拧了帕子在她脸上胡乱擦了擦,虽毫无章法,但好歹克制着他那股多年练就的大手劲儿,没把人直接疼醒。
  等忙活完,他在她身旁安安静静地躺下,但到底也未能成眠。过了好一阵子,他忽然感觉到身边的呼吸声重了些,他试探问:“醒了?”
  “嗯。”楚怀婵应了声,取下他方才没敢碰的耳珰放在枕边,又问了一遍,“好些了?”
  “没事了。”
  长夜难眠,两相无言,良久,他听到她问:“孟璟,能让我看看么?”
  她没点明,他却会过意,微微闭了闭眼,翻了个身朝下,道:“看吧。”
  楚怀婵坐起来,将自个儿的枕头递给他抱着,这才缩着身子去揭他的裤腿,伤口包扎得不算复杂,她小心翼翼地解开,迅疾看了一眼便赶紧挪开目光。
  她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这才大着胆子再看了眼。
  那一刀伤得深,经久未愈,伤口必然溃烂过,她几乎可以凭着这点残存的印迹断定他曾剜过腐肉以疗伤,他这样的人,她可以想象得到,即便是这样,面上也必然是漫不经心不当回事的。
  可剜肉剔骨之痛,她忽然觉得心猛地抽了下,十指连心,手也不自觉地哆嗦了下,无意间触到了他伤口周边,孟璟疼得下意识地一缩,但不过一瞬,他又闷声将腿伸直,将自个儿最不愿旁人看到的新伤旧伤一并坦诚于她面前。
  她仔细辨了两三次,确认伤口有缓缓愈合之势,那股担忧难受心疼缓缓松下去,转变为一丝小小的窃喜,她替他重新包扎好伤口,孟璟替她将枕头放回原位,她安安静静地躺下来,等他也翻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她忽然很轻声地说:“会好的。”
  孟璟笑了笑,没接话。
  他侧头看着那一豆灯火,偶有秋风循着窗棂缝隙渗进来,激得灯火忽明忽暗。
  秋灯微明,他看了好一阵子,听到她温声说:“孟璟,你今日好乖啊。”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晚六点。


第48章
  他一头雾水地转过去看这呆子, 恼怒地呵斥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但这呆子半天没有反应, 他试探了会儿, 发现这人嘟囔完这一句后便径自睡过去了。
  “???”
  这呆子昨夜便一宿未眠, 在得知他这场稀里糊涂的高热退掉之后, 紧绷着的那股绳总算松弛下去, 精神一旦松懈下来,便再敌不过两夜不得安眠而累积下来的肉.体的疲倦, 她整个人都睡得很沉。
  他看在人已经睡懵了的份上, 饶过了她, 没理会她这欠揍的话, 生生将一肚子气憋了回去。
  他日间已睡了好一会儿,这会子又被楚怀婵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给气着了,愈发睡不着,只好又转头去看那盏莲花灯。
  他看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 楚怀婵翻了个身,冰凉的手无意识触到了他的手背, 她和衣而卧, 因昨夜受了凉,今日穿得不算薄, 但露在外面的小臂却依旧冰凉得可怕。这股凉意蛰得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 他愣了愣, 因怒气尚未消完,一脸愠怒地翻身朝内,将人轻轻搂进了怀里。
  秋夜漫长, 他一点点地感受到怀中人的身子缓缓复暖。
  等觉得差不多了,他缓缓松开她,将手抽了回来。这动作带起一股冷风,径直钻入被窝,楚怀婵迷糊间受了凉,本能地将身子往下缩去寻热源,他迟疑了会儿,将右臂递过去,她脑袋果然顺势偏了过来,半点不客气地枕了上去。
  他摇了摇头,将被子往上提了提,尔后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听了一整个后半夜的秋雨滴沥之声。
  雨声嘀嗒,令他回想起白日里在后院练字的她,芭蕉题诗这等文人附庸风雅的事情,他惯来是不屑的,虽教养使然不至轻鄙他人兴趣,但也绝不会欣赏此等酸腐之事。但那个盈池青藤旁埋首题诗的身影却始终挥之不去,甚至,他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来那个场景——
  日光穿透竹林与芭蕉的缝隙静静洒下,为她裙面上的水云纹添了一层天然金光,似朝暮之时,霞光倾洒,而她姿仪天成,自陷其中,浑然不觉。
  他几乎还能回想起来她的字迹,昨日她仿他的字还曾被他故意嘲讽说“不堪入眼”,但她的小楷其实是写得极好看的,秀气中不失端庄。
  见字如面,人之傲气亦勾勒于一撇一捺中。
  竹中窥日,可见一斑。
  他正长久地发呆,怀中之人为觅温热,忽然不安分地往下蹭了蹭,本能地往他身上贴了贴,他身下也就顺势起了股燥热。到底年纪轻,佳人在怀而不能碰的滋味并不好受,他闭了眼,闻着甘松味静心,良久,终于缓缓平复了下来。
  他睁眼,看见胸前露出个后脑勺,没来由地笑了笑。
  他这样的身份,只要他想,自然不会缺女人,哪怕是她这样的姿色,甚至更胜于她的,他也可以拥之不尽。但此刻温香软玉在怀,触手可及,秋雨相伴,孤灯一盏,其实正是做这事的好时候,但他……说真的,起码此时并不想碰她。
  她毕竟是他的妻,就算他只是想逢场作戏或者单纯泄.欲,她也没办法拒绝,所以新婚当夜她会怕成那个模样,因知连自己的身子都无法做主。
  可如今这般久的时日过去,就连对这方面有些反应有些迟钝的他都渐渐看出这呆子确可以用美人二字来形容,但他却并没有起这份心思,兴许是因为她那个日常给他搞出一堆难缠事的爹,又或许是因为,他渐渐也能看出她的冷淡疏离之后,骨子里到底是怎么个重感情的人,想免她涉足更深,日后兴许可为她留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退路。
  这一晚,楚怀婵睡得格外香甜,梦中狗鼻子还不知闻见了什么珍馐,旁若无人地砸吧了几下嘴。
  他俯首看了眼她的睡颜,没忍住轻轻笑了笑,尔后便一直没舍得挪开目光,就这么静静看了一宿。
  酉正时分,秋雨停歇,院中晨风四起,刮得窗纸呼呼作响,他微微侧身,左手枕着她后脑勺,将早已酸麻得失去知觉的右臂抽了出来,又小心翼翼地将枕头垫好,托着她脑袋缓缓放上去,这才利落地起了身。
  他草草收拾了下便出了门,楚怀婵近日一直起得早,敛秋听见动静,以为是她起了,赶紧迎上来,见是孟璟,愣了下才问:“二爷无恙了么?”
  这到底是件尴尬事,扶舟又是个嘴上没把门的,他半点不指望这缺心眼能给他留点面子,只好板着脸道:“没事了。”
  敛秋不敢再问,小心翼翼地伺候他捯饬完毕,见他急着要走,试探问:“二爷不在这儿用早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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