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婵茫然睁眼,笑容凝滞在脸上:“你干什么?很丑?”
他忽然吻了下来。
她极轻地眨了下眼,他便吻得深了一些。
“不丑,但我想尝尝,”他低声笑起来,“你本来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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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照顾重伤初愈的楚怀婵,这次比来时的脚程还要慢些,抵达京师时已经九月初。
马车停在浑河边上,孟璟束起帷幔,看了眼对岸的翠微观,观外的水杉树开始黄叶,令整个道观外缘披了一层金。
他怔怔看了好一阵,楚怀婵凑过来,将脸往小窗上一堆,噘了噘嘴,不大高兴地道:“怎么走了这么久啊?”
孟璟哽了下,也不知是为了照顾谁,孕中的女人脾气有多阴晴不定他这一路上算是见识了个彻底,一句奚落想要出口之前,已经想象到自个儿一会儿的悲惨遭遇了,为保命只好先一步咽了回去,转而问道:“怕吗呆子?”
“怕什么?”
“浑河这名儿起得好啊,京师可不就是一滩浑水,进了这道门,若皇上不留情,咱们可就出不来了。”
“没事的啊。”她凑过去揽住他腰,将脑袋枕在他背上,柔声道,“你之前能出来两次,这次也一定可以平安的。”
他转头去看她,她轻声笑起来:“我信你啊。”
他摸了摸她脑袋,想说句什么,还没来得及出口,扶舟忽然唤他,他只好探出身去,便见着了马车前头立着的张览。
他微微怔了下,下了马车,张览先一步同他道礼:“总该为侯爷尽份心,劳世子给我个机会。”
孟璟摇头:“这地方你不该来。”
“没有什么该不该来的,皇叔不缺手腕,但本性仁厚,未必会杀我不说。”他极轻地笑了下,“就算当真要杀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楚怀婵忽地从窗口探出脑袋来,轻声道:“我当日问你想不想活命,你可不是这么告诉我的。”
他同她见礼:“夫人说得是,当日是稀里糊涂丢命,自然不愿。但今日之事,人之一生,总该有些事,愿为之而粉身碎骨浑不怕。”
楚怀婵冲他微微笑了下,没再说什么,不再插手他们的事,将脖子缩了回去。
孟璟问:“你冒险入京,那张大人呢?”
“父亲比之侯爷如何?一生为国杀敌,赤胆忠心,当年便为我丢掉了一个开平卫指挥使的身份,如今还要他为我再丢掉一个行都指挥使的身份么?”他轻轻笑了下,“已和父亲开诚布公地谈过,父亲请我给世子带一句话,说之前多有不敬,然后军都督府辖下,皆不敢忘昔年侯爷之教诲,周懋青能幡然醒悟居庸关死战,他亦不会在此关头为保命而抽身而去。自此,北境全线,西段他守,东段火力更重的部分,则靠世子了。”
“还说什么了?”
张览神色间忽地浮起一阵怅惘,尔后道:“此生,卫国戍边之责,直至提不动刀方休。”
孟璟缄默了一阵,终是点了点头,道:“那走吧。”
再为他备辆马车就很扎眼了,张览倒也不计较,自个儿在马车前头落了座,和扶舟坐在了一块儿,马车经盘查入城门,缓缓往西平侯府驶去,他在马蹄达达声中发问:“师兄,上次走得匆忙,没来得及问你,你的安神药调好了吗?”
扶舟仰头望了下天,层霞尽染,色作金黄,和那死老头最爱吃的炸鸡腿颜色倒差不多,他忽地将马鞭一扬,凌空惊起一声鞭响,摆手道:“不调了,老头都没了,还帮他调什么安神药。”
张览默然,自古医者难自医,石远山当年收下扶舟的时候,身子虽然看起来还算健朗,实则却已隐隐有了颓症,常在服药,夜里又睡不大安稳,第二日时常头疼难忍,但安神药多和其他药物相冲,扶舟从多少通点药理之后便开始想着为他调一剂可以共服而不影响其他药效的安神药,哪知药还没调出来,师父却突然冥冥中觉得身子不大行了,怕他这位当年尚且年少的师兄接受不了,便说要去游览山河,说了些重话将人甩掉,自个儿隐居山林数年,好不容易调养得差不离了,这才回乡探亲,哪知又遇上了他这个累赘,耗尽心血,倾囊相授,尔后油尽灯枯。
他同扶舟一并仰头望上去,忽地轻轻叹了口气:“师父走时,手里抓着一把柏子仁。”
扶舟怔住,他当年为老头调的第一剂安神药便是柏子仁,他那时初通医理,这等药实在太过简单,根本不能入老头的眼,但老头还是边捋胡子边喝完了,还赞许有加。
“师父没有忘记你,更没有觉得你不成器。他走时抓着那把柏子仁,我连他手掌都没能打开,最后只得这样一并葬了。”张览声音渐渐低下去,“当年,他遇上重伤的我时,其实正是刚下山回家探完亲,听闻了侯爷的事情,要去宣府看你的。”
“别骗我了。”扶舟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老头之前便日日说我是块朽木,走时更是说这辈子都不想见到我了,我跟着他追了百里地他都不肯回头,哪有这么好心会回来看我?”
他说着说着,忽地侧头,将眼角在肩上蹭了蹭。
张览看过去,又装作没看到的样子,向前看去,淡淡道:“师兄,我之前受过伤,留了些顽症,这些年也总是睡不好,第二日便头疼得紧,你这些年的方子还有留存吗?能给我试试么?”
扶舟侧头看他,不满地道:“死老头走都走了,还给我留个累赘。”
张览失笑,没再说话。
等车马停在西平侯府角门前时,他忽地听到一旁传来一个志气高昂的声音:“交给我了,我肯定能调出来。连死老头都没辙的东西,我若成了,看他怎么再说我是朽木。”
他重重地点了下头:“有劳师兄。”
第92章
等楚怀婵由孟璟扶着从车上下来的时候, 赵氏已经候在了角门门口, 远远见着她的孕肚, 拿手帕掩面缓缓笑了起来。
孟珣更是直接奔了过来, 边跑边道:“嫂子你怎么长这么胖啊?都吃什么了, 也给我尝尝。”
楚怀婵眼角抽了下, 挤出个假笑,将孟璟手甩开, 冷冷道:“问你哥去。”
她是真生气, 孟璟这两个多月不知使了什么法子, 明明她胃口也不见变大, 还日日在路上舟车劳顿,居然还是不受控制地一点点长胖,到如今连腰身都快看不出来了,从前还可称上一句纤瘦, 如今却只能以圆润相称了。
他从前一把便可握住的纤腰如今已粗得她不忍直视,偏这混账偶尔夜间还故意使坏, 拿手去卡她的腰, 故作诧异地发问:“怎么越发握不住了?”
她被他气了好几次后,如今只要一提这事便怒气上头, 半点不肯给他面子, 眼下被一小孩径直戳穿, 更是气得半死不活,径直扔下他往里走去。赵氏立在门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等她近前,挽过她手一并往里走,笑道:“总算是等到这一天了。”
“劳母亲为我俩操心了。”
赵氏拍了拍她手背,边笑边道:“咱们怀婵丫头真是越看越好,那小子,”她摇头,“怎么看都还是配不上你。”
楚怀婵“唉”了声,痛心道:“人不说嫁狗随狗么,没办法的事,母亲别在意,我都认了。”
刚跟上来的孟璟脚步一顿,默默拽着孟珣往后退了几步,等听不清前面俩人的声音了,这才问了他几句功课,哪知孟珣半点摸不着头脑地看他:“哥你今日吃错药了?”
“……你再说一遍。”
“你以前从不问我功课的,你也跟着嫂子乱吃东西了?”
这小屁孩不打是不行了。
三欺一。
孟璟回到侯府的第一日,在全程黑脸中度过。
晚间,等楚怀婵睡下,他去西平侯那里转了一圈。
夜风四起,庭院里的老槐树枯叶翩翩飞舞,落到青石板地面上,惊起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长久地立在榻前,静静注视着眼前这位已经多年未曾开口同他讲过一句话的严父,忽地想起些旧事来,譬如当年他第一日去先生那里听课,颇觉新鲜,晚间竟觉得有趣多摸了会儿书,父亲在膳桌上难得夸奖了他一句,后来习武,父亲日日下值,得闲便亲自教他各式刀法,他第一次以刀劈石的那一日,父亲将他搂过肩头,纵他骑了一回大马,那时母亲便站在那株槐树下,举起手帕遥遥冲他们示意,笑意盈盈。
这样的待遇,他这一生,只享受过这么一次,因稀为贵,一直记到了如今,连细节也不曾忘记分毫。譬如那时正是如今这般时节,槐树枯叶,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譬如那日父亲腰间配的是一枚花草纹的祥瑞圆玉佩,他高兴过了头,一不小心将其摔了,父亲却没责骂他,反而赠了他一枚玉,说君子无故,玉不去身,男儿当佩玉。
他敛衽跪地,叩首行大礼,缓缓道:“儿子不孝,一拖五年,累您受辱,望父亲恕罪。今夜,一切终该结束了。”
他起身,缓缓抚过腰间那枚配了十来年的玉佩,左手习惯性地转着念珠,后停在那颗青金石上,不再继续。
他出得门来,独身一人往西去,扶舟已候了许久,见他动身,赶紧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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