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璟半点不容置疑地继续往前追,等行至五禽峡时,峡谷前端埋伏忽显,几百人杀至,将他们几人的前路截断,扶舟远远望着护送张览离开的车队激起的尘烟,试探问:“张钦今日不是去靖虏卫练兵了?原是障眼法,主子,咱们撤吗?”
“撤得动么?”
扶舟闻言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后有追兵,啐了口:“张钦个老狐狸,果然没安好心!”
他话音刚落,前方之人已经动了手,势力悬殊,要突破重围,必得恶战一场。
兴许是当真惦记得紧,楚怀婵原本在躺椅上眠过去了,但那边混战起来的时候,她忽然一阵揪心,迷迷糊糊间从睡梦中醒了过来,看了眼漏壶,见这个时辰了人还没回来,心下不安,到后门往外探看了下。院落太小并不起眼,暗卫也并未拦她,由着她在门口立了好一会儿。
只是,她这一眼,便看见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她心顿时跳快了几分。别的她一概没看清,但那人腰间的佩刀,她见过的次数实在是不少,正是绣春刀。
她赶紧往回退,迅疾将门往外一阖,只剩一条门缝未关严实时,她又见着了一个步履蹒跚的背影,她迟疑不过一瞬,出声唤住了那人:“进来。”
那人应声回头,正是张览。
他迟疑了下,捂着右肩进来,恭谨地行了个礼:“叨扰夫人。”
楚怀婵让他先进,随即将后门掩上,命人将门堵死,这才引他入内。他急着要走,她本犹豫要不要拦,但一见到他右脚踝上的伤,抿了抿唇,弃了这想法,不容置疑地道:“先治伤。”
“叨扰夫人多有不便,我还是先行离开更为合适。”
“等等。”楚怀婵拦住他,“我不是帮你,也不会放你走。”
张览微怔。
她很平静地接道:“他去找你了。”
他微微颔首:“总归还是要多谢夫人相助之恩。”
孟璟这次带的人不多,她使唤起来也不大顺手,只好叫了两人看着张览,毕竟虽然张览此前也算对她微有恩惠,但到底是敌是友目前并说不清,况孟璟一听他的消息便如此在意,想来此人也是关键所在,自然不能轻易放走。此外,再派了五六人出去探看周遭情况,剩下的十余人则在院中警戒。
张览自个儿便是大夫,又未伤在医者难自医的位置,恰因扶舟随行的缘故,此地医药还算多,楚怀婵派人去取了过来,他则迅疾替自个儿治了下脚上的伤。
楚怀婵就在一旁看着,并不回避,他倒也坦荡,微微屈身去替自个儿包扎脚踝上的伤口,顺带再道了遍谢:“多谢夫人相助。”
“我又不是菩萨,无事不施惠。”楚怀婵看向他,淡淡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迟疑了下,答道:“家父遣我到白城子千户所帮忙,出城时突然遇袭,仓促中逃到了夫人这里。”
“为何遇袭?”
“不知。”
“不知?”
他自然不会知道她已经看到了追杀他的人是锦衣卫,所以随口乱答,楚怀婵再看向他的眼神里已带了怀疑之色,同他玩起了拐弯抹角的无聊游戏:“多少人?”
“不大多,三四人。”他答得简短,一抬头见她这神情,补道,“不过武艺高强,父亲派给我的十来人都遇难了,我侥幸逃了出来。”
楚怀婵微微怔愣了下,张钦好歹为一大行都司的掌印大员,派给儿子的护卫队自然不会差,能这般轻易解决掉十来位亲兵的,怕是锦衣卫精锐无疑,那……她几乎是瞬间想到了那个名字,心下微寒。
陈景元。
她沉吟了会儿,张览见她多有怀疑,先一步道:“连累夫人于情于理皆不合适,我还是先告退。”
下面人上前,凑在楚怀婵耳边回禀了句什么,楚怀婵神色变了变。
“这儿离衙门和大营可都不近,你爹现下也保不了你。”她直视他,神色肃穆,“想活命么?”
张览微微抿唇,最后坦然颔首。
楚怀婵这才看向暗卫,暗卫警惕非常,纵在回话仍随时关注着周遭情况,出声提醒道:“少夫人小心,陈景元怕是不怀好意,从巷口一路搜查过来,但凡有可疑者,并不细查盘问,”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接道,“直接全数……”
“冲谁来的?”
她尚且有些发蒙,陈景元向来是皇帝最忠心的狗,但皇帝一边光明正大地让人将孟璟送进京,暗地里却要来阴的下杀手?况且,孟璟不是个习惯事事和人交代商量的性子,她暂且还不能得知突然横插.进来的张钦父子又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只是,这么多人突然搅在一块儿,没来由地全数聚集在了靖远这地儿,实在是扑朔迷离。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孟璟亲口对她承认过张钦对他来说很重要,那张览必然要保。
如果陈景元是冲孟璟来的,她自然难逃一劫,不能连累张览,可张览却一早便受了伤,这则说明,陈景元也有可能是直接冲张览来的,那……她也得想想法子保下他。
她还尚在思虑破解之法,暗卫已来报了第二次信:“少夫人,陈景元这次率了三百人众过来,堵住了两侧巷口,正挨家挨户地盘查。”
她心里“咯噔”了下,千里迢迢从京师率众来此,连孟璟此前都不知张览的存在,皇帝想必也难知道,那必然是冲孟璟来的,那人既然已经逼近,况势力悬殊,她自然难逃一劫。
她神色一凛,迅疾吩咐将张览带下去藏好,循着时机好将人送走,又派了另一队人带上伪装成她的丫鬟出了门,不多时,暗卫果然前来回禀说马车被陈景元截停,探看之后没找到要寻的人,竟然格杀勿论。
她心凉得更彻底,孟璟这次因路远不大方便,带的人少,但各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如果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五六人全数歼灭,那陈景元这次率的人,怕是一个也不能小瞧。
若皇帝当真表面一套背地一套,要置孟璟于死地,那公婆同孟珣如今是什么情况……她几乎不敢想象。
暗卫劝道:“陈景元正在挨家挨户搜查,此地不能久留,还请少夫人随我等转移。”
楚怀婵微一沉吟,问道:“咱们的人有抵抗之力么?”
那人颇为为难,踌躇了下才道:“说实话,无胜望。”
她抿唇,好一阵子,点了下头,道:“去把人引过来。”
此人为难,下意识地阻道:“少夫人,这不可。”
她却只是笑了笑:“没事,见到世子之前,他不会取我性命,但张览不能出事。”
暗卫不从:“世子交代过,护您是首要任务,其余都可弃之不顾。”
她轻轻笑了下,尔后敛了神色,不容置疑地吩咐道:“去把人引过来,看准时机迅速带张览撤退,务必把人扣下,时机合适时知会世子。”
那人还要再劝,她语气又变冷了几分:“世子带的人不多,每一个都很重要,以卵击石实属浪费。况且,我也不大想亲眼看着你们活生生地为我去送死。”
见他并不回话,她一字一顿地问道:“我使唤不得你们?”
那人赶紧单膝跪地领命,只是退到门口时,略一迟疑,又回头道:“少夫人,您保重。”
她挥手示意人快去,见人走远,亲自踩着高脚凳上了檐下的灯,心里那股慌乱倒倏然消散,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静静躺在院中那株榆树的树荫下,看着灯光从枝叶缝隙里落下,树影落在墙上,光线轻柔下来,整座院落似乎都溶进了夏日暖意里。
她同孟璟只在此地住了几日,但在这里,她总算见过这个任谁提起都少不得要夸上一句铁骨铮铮的男人最为柔情的一面。
她静静看着北面的小轩窗,见着一只不管不顾非要追逐屋内光亮的蛾子。她喜欢透气,夜间窗户向来不会关严实,蛾子扑腾了好一阵,总算寻到一丝缝隙,径直钻入室内,扑进了灯火暖意中,尔后殒命于心向往之的光热。
人要汲光热啊。
连蛾子都不例外。
她无声地笑了笑,尔后以团扇遮面,等着陈景元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果然,不到一刻钟,前后院门被同时毫不客气地撞开,便装锦衣卫迅速包抄整个院子,将她环在中间。
她似是被这动静惊醒,缓缓取下团扇,睡眼惺忪地看向他。
陈景元立在灯影里,周身凛冽将轻柔灯光都遮了去,他向她道礼问安:“楚小姐,暌违许久,别来无恙?”
第84章
一缕灯光斜斜打在他脚下, 陈景元垂眸看向这束光线, 忽地笑起来:“说起来, 到如今也还是更喜欢唤您一声楚小姐。”
“请便。”她淡淡道。
她不再说话, 陈景元也只站在她身前一尺远, 看着手下人马进进出出翻箱倒柜, 意料之中地没能找到要寻的人,这才重新看向她, 淡淡笑出声:“楚小姐瞧着弱柳扶风, 但我居然也栽在楚小姐手里两次了。”
楚怀婵微微坐正身子, 并不接话。
“孟世子呢?”
原来果真是为孟璟来的, 那张览,多半也是因为受了孟璟的连累了,她平静回道:“恰巧有事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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