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枝低笑着摇了摇头,“你也不看看你穿得什么,他们没对你动手就该感恩戴德了。”
鼠辈嫌弃地扒拉了一下身上的战袍,“表兄非得让我跟来,让我被他好一顿使唤。”
叶枝侧眸看着他满脸的埋怨,“你只是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公子,你表兄为何要将你带到这里来?这岂不是将你往火坑里推吗。”
他皱起一张脸,显然并不认同叶枝说的话,“虽然表兄口上说巴不得我死,他才没那个胆子,没有万全的把握,他可不敢拿我的性命开玩笑。”
“万全的把握?”叶枝意味不明地重复着这句话,眸光低沉了些,再看向鼠辈时不显露分毫。
“他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上?”
“那倒不是。我娘和他娘是同胞姊妹,多少有些情分在,”他冲叶枝调皮地扬了扬眉头,咧开嘴角笑了两声,“况且,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姐姐会生气,那就没他什么好果子吃了。”
将匕首从刀鞘中拿出来,烛火中仍旧泛着冷光的刀锋映出了叶枝沉如深潭的眸子,她右手握着刀柄,左手轻轻描绘着刀锋的轮廓,“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鼠辈愣了一刻,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只能看见她露出的半面侧脸,和眼眸微微垂下的模样。
看不清她的眼神,芳泽无加的侧脸无由头地显得有些冷漠,鼠辈心中慌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单纯地不喜欢叶枝这个表情,让他想要打破这种局面。
他干笑道:“也不是,表兄与我身份上有差异,我平常都不敢和他顶嘴。”
叶枝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风轻云淡,莫名给他一种说不出的沉重感,让他几乎方寸大乱地移开了视线。
良久之后,叶枝才叹息也似的说:“你知道言多必失吗?”
“啊?”鼠辈并没反应过来,他迷茫地看着叶枝,叶枝转过头,及时地看向了别处,她可没那个好心提醒他。
万全的把握?
如果指的是派人埋伏在大宋援军的必经之地,倒也说得过去。只不过,此地离金鹿城不过是咫尺的距离,即使他们成功地埋伏了一批援军,大宋的援军可以源源不断地从金鹿城赶来,他们绝对无法全身而退,更提不上万全的把握……
这其中另有蹊跷?
她瞥了眼鼠辈,张了张嘴,终究没能问出口。一是,她认为此人的表兄应该不会蠢到将什么都告诉他;二是,她并不想捣毁此人难得的天真。
“混账东西!给本王看清脚下的路!”
他们坐在紧贴着墓道的那一面石墙下,正在众人昏昏欲睡时,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声音传了进来,叶枝浑身一个激灵,几乎瞬间从地上弹了起来,她将食指放到唇边,示意众人别说话,自己也放缓了呼吸,将耳朵贴在石墙上,细听着一墙之隔外传来的声音。
“主子,这都是第四遍了,此地除了墓道确实没有其他东西,我们再回瞭望台搜一搜,说不定还能发现其他藏身之所……”
“闭嘴,本王偏就不信,墓道里没什么玄机。”
声音又近了一些,显然已经离暗门更近了一步,叶枝整颗心都悬了起来,鼠辈手舞足蹈地拍了拍她的胳膊,神情激动,“我、我表兄的声音!他来救我了!”
叶枝横了他一眼,没作语,屏住呼吸听着暗门外的动静。随着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叶枝甚至能听到外面喘着粗气的声音,数十道脚步声已经近在眼前,众人的神经全都紧绷了起来,然而那数十道脚步并没有在暗门前做丝毫停留,叶枝正要松一口气,蓦然瞥见鼠辈张着嘴正要喊些什么,她意识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做出了行动。
她以生平从未有过的速度捂住了鼠辈的口鼻,手中力大无比,鼠辈挣扎了半晌也无济于事,整张脸涨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含泪呜咽了好几声叶枝都不肯松手。
手中的人浑身都快没力气了,叶枝才回过神来,松开了捂住他口鼻的手,掐了掐他的人中和虎口,才将晕厥的鼠辈给“掐”醒了过来。
叶枝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愧疚地问鼠辈:“感觉如何?”
鼠辈眼眶湿润,委屈地说:“我不会喊他。”
叶枝一愣神,更加愧疚,“对不住了。”
“公主,这小子实在碍眼,不如直接杀了灭口得了。”一旁虎背熊腰的将士看不过去了。既然你穿着战袍,实力再不济也该有个士兵的样子,这人倒好,长得白净就算了,还总是像个娘们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
鼠辈惊惧地看过去,瞪大了双眼,语无伦次地说:“我、我从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我胆儿小,那、那、那也不算什么,你要是敢杀我,做鬼、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他这话说得毫无震慑力。
叶枝道:“你去哄骗你那怕鬼的表兄吧。”
才放松了片刻,墓道中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叶枝也不再惊慌,要发现这道暗门是非常困难的事。她转头看了眼鼠辈,斜挑着眸子,“你表兄真的怕鬼?”
“真的!”怕叶枝不信,他又道:“姨母死的时候表兄才九岁,所有人包括姨父都瞒着他,但他非要见姨母,姐姐没办法就叫人假扮姨母夜夜哄他睡觉。”
“然后呢?”叶枝突然有些好奇。
鼠辈笑得羞赧,“那时我才三岁,经常入宫找表兄玩儿,那天晚上就留宿在宫中。临睡前,表兄神秘兮兮地和我说姨母要来哄我们睡觉,我当时就吓哭了,也顾不得姐姐的叮嘱,就把姨母的死讯告诉他了,后来回到府中,姐姐告诉了我真相,但是没有人告诉表兄,他直到现在都认为,那时候晚上哄他睡觉的就是姨母的鬼魂。”
饶是情况再不允许,叶枝脸上也忍俊不禁了起来。
只不过,听了鼠辈的这番话,叶枝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来历与身份。
或许是因为分别得太久,叶枝都快忘记那人的容貌,如今再看向鼠辈,果然与那人的眉眼有七分相似。若是换一个身份和立场,她必定会让向鼠辈打听打听近些年那人身边的趣事,只可惜,她们如今,是刀剑相向的。
由远至近的脚步声没有兆头地停了下来,“阿风,你在里面?本王听见你的声音了。”
鼠辈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一脸惊恐地看着众人,生怕有人持刀向他挥来。
叶枝眉头一皱,按兵不动。
“阿风,你在吗?这是本王最后一次下来,”燕催神情尤为认真,“我知道大宋的人就在这个墓穴中,出去之后,本王会命人伐树堵住洞口。单凭你们根本不可能从墓道中活着出去,宋军就在山下,他们迟迟不肯上来,这也是本王乐见其成的,即使他们上山也无计可施。阿风,你应该知道,他们一旦上来,我们就赢了。”
叶枝不着痕迹地看了鼠辈一眼,并未说话。
“阿风,就劳你先下去替我照顾娘了。”
鼠辈眼神一黯,明知道燕催看不见,他还是点了点头。
叶枝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无声地说:“他骗你的。”
若真如燕催说得那么简单,他大可不必大费周折地进入墓道中,直接伐树堵死墓道两头就行了,倘若他真的打算将鼠辈与大宋众人一同堵死在墓穴中,何必要不厌其烦地进入墓穴中?何必要说这番话呢?
“你打不开这道门。”叶枝大声说道。
外面的人顿了一瞬,似乎并不意外,“本王自然知道。若本王猜得不错,你们想要出去也只有两个出口吧?”
“对。”
燕催发出一阵阴森的笑声,“朝阳公主,看来,你也逃不出本王的手掌心啊。”
“你知道我是谁?”
“阿雪猜到你会追踪大梁皇帝的义子来到邱南,这几个月中,她一直注意着邱南的动向,没想到,真的叫阿雪猜中了。”
“料事如神,不愧是阿雪。”叶枝并不紧张,反而更加气定神闲了。
外面沉默一会儿,“你不怕死?”
叶枝笑道:“不怕死,怕鬼。”
暗门外那人的呼吸明显加重,深吸了好几口气之后,才问道:“阿风呢?”
“你说窝囊废啊?他是我唯一的筹码,我可不敢伤他。”
“本王如何相信你?”
“说话。”叶枝推了鼠辈一把,笑道。鼠辈唯唯诺诺地看了她一眼,张嘴就喊:“表兄,我……我还不想下去照顾姨母。”
“你给我闭嘴!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你别以为阿雪还会袒护你!”燕催大吼道。
“还不是你非让我跟来!有种你就把我和他们一起堵死在下面!”
“当年是谁觍着脸非要跟我来隋国?”燕催气得想一巴掌扇死这个白眼儿狼。
鼠辈瞬间没了气势,“还不是你骗我说来玩……”
“玩?你脑子里除了玩还有什么?二姨娘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玩意儿来?”
“那你去问娘啊!”鼠辈从小娇生惯养,这会儿也来了脾气。
“我就不该管你,让你死在里面最好!”他怒目切齿地说完就大步走远了,身后隐约有人喊道:“主子!”
叶枝无奈地看了看鼠辈,“他是想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