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添平眯起锐利的眸子, 快将罗君无盯出花了才慢慢收回视线,“但愿一切如你所愿。”停了两刻,又道:“今日婪儿去你房中做甚?”
罗君无猜到此事瞒不住慕添平, 便恭敬地道:“问了君无一些事。”
“何事?”
“邱南的事。”
“……”
“不知君无何时可以带兵离开?”
“三日后吧。”
“多谢, 君无便先行告辞了。”
“恭送罗大人, 请。”
于是, 叶枝死也没想到,从慕添平书房里出来后就一直困扰着叶枝连眉头都没松开一下的事,罗君无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就解决了。事后,叶枝悄悄去问过慕添平,慕添平对此不置一词,什么都不同叶枝说,叶枝想找罗君无问一问,谁知罗君无接连几日都忙得晕头转向不知在忙些什么, 叶枝也没有打搅他, 便只能作罢。
这一日,阿独正拉着叶枝种花籽, 牵风靠在藤椅上看书,涅槃不知在角落里鼓捣什么,不多时莲秋小跑着进来,伏在藤椅上喘了好几口粗气,才对叶枝说:“罗大人要走了!”
叶枝铲土的手狠狠一抖, 扔下锄头顾不得阿独拉住她衣袖的手跑向莲秋,焦急地问:“去哪?”
“三日前罗大人同御史大人说好了今日带兵出征。”
“他人呢?已经走了?”
“在西王城门。”
“婪儿……”阿独迷茫地看过来,她已经朝门口跑去,叶枝回头见他失落地攥着花籽心中有些愧疚,安慰道:“阿独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回来。”
说罢,再不看阿独面纱下的神情,三步并作两步离开院中。
叶枝卸了拴在柱子上的缰绳,两步跨上马背,抚摸着吉光的脖子低声道:“靠你了。”
吉光低吟一声似在回应,马蹄上扬后如离弦之箭般消失在原地。
城外,如黑云坠地般的兵马缓慢向前移动,罗君无换了身劲装骑在马背上,满头墨发利落地束在脑后,额间一条二指宽的眉勒,回眸一瞥,风情乱生。
这样的罗君无叶枝从未见过,像一位所向披靡的武神,他仅仅不动声色地矗立着,一举一动都可牵山动海。
前方乌压压的兵马腾起百万尘沙,后方他静若处子目光深沉地注视天际。
“你怎么来了?”慕添平诧异地问,叶枝不管不顾径直越过他,停在罗君无身后,心乱如麻。
罗君无是去打仗,是去九死一生的战场,叶枝深深地明白,稍有差池这个人就再也回不来了。
罗君无拉着缰绳掉过头来,大风掀起了他的衣袍,仿佛也扬起了他的唇角,笑得那般好看,好看到天地万物无可与之比拟。
“少则三月,多则一年,等我回来。”
她深吸一口气,通红的眸子一眼不眨地看着罗君无,“好。”
纵有千言万语,此刻她无从说起,只能盼望,他能早些回来。
“保重。”
罗君无向来不擅长甜言蜜语,叶枝一生听过他说的最直接的一句情话就是“我喜欢你”。
他凝视叶枝一眼,她的模样早已刻入骨髓里。
宣德一百四十九年七月廿六,水盛寄凉,太尉罗君无发兵北燕。
北海颠倒,南山倾斜,天安地乱。
罗君无走后时常有战报传回,不知罗君无如何说服慕添平,叶枝放心不下便暂时搁置前往汴东的行程,在西王城里坐立不安地等着罗君无的消息传回。
皇天不负有心人,半月后,罗君无一纸战报送到慕添平手中,报中说十万大军整顿后驻扎在了不义境外,叶枝只觉得天方夜谭,难以相信地问慕添平:“驻扎在不义境外?罗大人咬定燕军会进攻西王?如若失策,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十万兵马的粮草?”
不是叶枝不相信罗君无的能力,而是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慕添平将战报烧毁后不解地说:“大惊小怪作甚。他想从西王出发进攻北燕,其中免不了要横穿不义境地,不义人中并非全是洛古这类人,十万兵马进入不义,即使能够顺利到达北燕,战力也会被消耗不下五成,那还怎么打仗?”
“那也不能在不义境外没有把握地守株待兔。”
“谁告诉你没有把握?”
“……”
“有什么把握?”叶枝犹疑地问。
“北覃帝微服出巡后至今未回皇宫,皇后来雪赶来后来家人也陆续抵达边疆,皇宫中能做主的人还有几个?”
北燕不同于大宋,大宋朝纲不允许任何一方官员坐大,朝中大臣相辅相成,当年本六部一相,未防丞相独揽大权,故而设立御史、太尉分食其上可干政下可监臣的权利,北燕却不然。
来家已经成为北燕朝堂不可撼动的参天大树,因此其它大臣所得、所摄的权利少之又少,几乎全被来家包揽,如今北宋大战开启,来家自然不能守着皇宫置身之外,倘若来家大半人在外行军,朝中剩下能主持大局的人有哪些?
“舅舅,大宋可收到了什么消息?”
慕添平斜睨叶枝,鼻间一哼,“否则我会让十万兵马随他冒险?”
“什么消息?”
“不得不说,大宋的确是天命所归。北燕大臣除却来家,大半臣子都在京城,这条消息偏偏却传到了一个奸细手上。”
“张连青?”叶枝问道,“张连青当年跟在来雪身边,于来雪有救命之恩,来雪重用张连青倒是在意料之中,她竟如此相信张连青?”
“人哪,”慕添平自嘲地笑了笑,“总认为能够善始善终。张连青诚心诚意救她没错,鞠躬尽瘁为她抚养儿子也没错,可是当年从北燕流亡到东流收留他的不是来雪。他的命是东流、是钟世长给的,他饱读圣贤书自然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过,他若学尽了钟世长那套,自此后,他们师徒二人的情分便到底了。”
对此,叶枝不敢妄论。张连青为报答钟世长养育之恩潜入北燕,机缘巧合下得到来雪赏识,来雪对他也有知遇之恩,他报答了钟世长,对来雪却深恩尽负。
“张连青不敢拿东流的存亡耍花样,若是他的消息,便可一试。”
“大可一试,此战关乎北燕存亡。输了,大宋元气大伤;赢了,北燕名存实亡。”
叶枝震惊地睁着双眸,浑身气血倒涌,像一首壮志人心的曲子吟入耳畔,让她奇经八脉都热血沸腾起来。
“舅舅……”
慕添平狡黠地笑起来,“罗太尉志在必得,我们便等着捷报传回来吧。”
名存实亡……
张连青已经行动绑走北燕太子,若此战活擒北覃帝,就算来家另扶新皇上位也无济于事,北燕已经名存实亡,再坚持也只是垂死挣扎徒劳无功。
至此,叶枝更加不能离开西王,尽管慕添平冷嘲热讽她也绝不离开西王,当然,她也知道慕添平刀子嘴豆腐心,并未当真。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飞沙走石,西王城里一如平常,境外时常传来战报,内容大同小异,为解决粮草问题,罗君无派人潜入不义境内几座荒山,几乎将山中搜刮一空。他猜测,北燕此次必定有备而来。西王境是三百多年前的西陈国都,谁也不知里面残留了多少前西陈的战士,北燕率兵征伐西王自然是要掂量掂量。
于是乎,境外迟迟没有战事传来,邱南却是发生了异动。
据传,大战爆发当日,瞭望台被燕军一举歼灭,甚至狼烟还没来得及升起,就被燕军远程攻下,瞭望台人马全军覆没,折损近两千人。
瞭望台身后便是要塞金鹿城,那阵犹如万雷奔腾的马蹄声滚向金鹿门,那一刻,大地为之害怕颤抖,守城的士兵被吓得双腿发软,谁也料想不到,敌人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来到了眼前,如此磅礴的气势足以让人吓破胆。
放下命令,金鹿城即将失守,为百姓拖延撤离时间。
顾一身着黑甲手握长矛御马至金鹿门,门下将军拦住他:“顾少将军撤吧!燕军来得太快,我军根本毫无准备,金鹿城守不住了,只能撤退从长计议!”
他抿起嘴角不作语,挑起长矛将将军挑翻在地,一脚蹬在马背上在空中旋转一圈落在将军身上,他用膝盖抵在将军的喉间,若再用力就能压断他的脖子。
“废话少说,金鹿城尚且由本将军做主。”他狭长的眼睛阴沉地盯着将军满是冷汗的脸,长矛负在背后,“要滚现在就滚,本将军手下容不得孬种。”
“少将军!您调动五万兵马前往骥州,如今金鹿城只剩三万兵力,根本抵挡不住燕军来袭。”他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不想徒增伤亡。
顾一眼神如厉剑刺得他呼吸一滞,长矛便已到了眼前,差一寸就刺入他眼中。
“金鹿城乃边关要塞,若此地被占,大宋不战而逃,岂非受天下人耻笑?即便日后大败北燕,也将被人诟病百年。”顾一声音僵硬而坚定,过于俊美的脸上肃杀沉着,腰间还是一朵欲坠未坠的花枝。
“你若要逃,我绝不拦你。剩下的人,随我死守金鹿城!”
“属下不逃!”
顾一冷漠地看他一眼,收矛,“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