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夏。”
素夏一哆嗦,吓得差点把果盆给砸了。
……
在定安侯府做下人是份好差事。
老夫人明理,侯爷公正,夫人治家井井有条。
只要认真做事,不犯错不背主,做下人的日子也能舒坦。
至于小姐少爷们,待下人也从不苛责。
大少爷正经稳重,性子也最像侯爷。
而二少爷活泼有趣,有时还能同他开上几句玩笑。
至于三少爷,却是有些令人捉摸不透的。
从小便有着难以靠近的气场,而且也不喜搭理人。
下人们到了他跟前,都不敢大声说话。
小丫鬟们即便心里会揣着点小仰慕,也没胆子往三少爷那儿放。
是以素夏忽听三少爷点了名的要她,没有丝毫欢喜,反而觉得脖颈一凉,回忆自己是不是何时惹到他了?
而侯老夫人惊讶片刻,点头允了的时候,素夏就更想哭了。
此时硬着头皮跟在沈青洵身后,她审视了自己一番,确定没做错过事,才稍稍安心。
虽说三少爷平日里不苟言笑了些,但只要她没错,就不会被责罚。
倒是他院子里向来没放什么下人,难不成只是讨她打理院内?
素夏想着想着,不知不觉跟着一路进了院落。
抬头一看,发现不是三少爷的院子,而是大小姐以前住的地方。
她出嫁后,这儿便一直空置着。
跟着进到主屋,素夏看到了一位未曾见过的姑娘。
模样姣好,只是面无多少血色,一看就是身子有恙。
“从今往后,你便贴身服侍她。”
素夏明白过来,猜测道:“是,表小姐?”
沈青洵道:“是小姐。”
素夏是个脑子活络的,一点便通。
三少爷将她从老夫人那讨来了,然后将她给了宋小姐。
今后她就跟着宋小姐,姑娘便是她的主子了。
沈青洵挑中素夏,是看在她聪慧。
另外,前世机缘下这素夏后来也一直跟在宋初渺身边,是个忠心得用的。
她在宋家才刚被两个恶奴欺了,得有可信之人贴身照顾才好。
也许因为素夏是跟着表哥来的,宋初渺对她并不抗拒。
素夏也很能干,立马一番收拾打理。
宋初渺觉得屋内似乎没什么变化,却又处处令人舒适许多。
这一路,到定安侯府,除了中途睡了一阵外,她一直都还算清醒。
那种一整日时时混沌的感觉,今日竟也鲜少出现。
宋初渺下意识抚了抚脸颊。
就像是表哥拉着她,从梦境的彼端,跨过了边线,将她一步步带回了现实。
“姑娘,可是有哪儿不舒服?”
素夏正新倒好热茶,回身见她捧着脸,发着呆,就有些担忧。
宋初渺看她,放下手摇摇头。
素夏惊喜,这是姑娘第一次回应她。
于是试探着问:“那姑娘饿不饿?可有什么想吃的?”
想到姑娘的不便,于是双手比划着道:“是清粥素食呢,还是添些滋补羹汤?”
素夏眼睛亮晶晶,很有活力。
宋初渺受了感染,仿佛也多出了几分气力。
她拉过素夏的手,在比划羹汤的那只手心轻拍一下。
素夏欢喜道:“再吃些鱼肉鲜虾可好?”
见姑娘点头,忙喜滋滋出去吩咐了。
姑娘不傻的,姑娘什么都明白,只是不能说话罢了。
……
翌日,三少爷命人送来的一些穿用也到了。
“哎你们轻些声,不要吵到姑娘。这些放这边就好,我来拿进去。” 素夏在外忙碌招呼。
“你们几个,来这将垂帘换上。另外再烧些水来,姑娘要沐浴。”
昨夜刚烧好水,姑娘便已睡着了,素夏就没敢惊扰。
此时忙忙碌碌后,伺候着宋初渺沐浴洗漱。
替姑娘褪衣时,看到了烂洞的衣袖,还有内里药渍的留印。
她不知在宋家发生的事,只当是姑娘自个儿不知觉,伺候的人又不仔细。
素夏不免有些心疼,嘀咕道:“这都脏了坏了,怎还穿着呢……”
想着姑娘说不了话,以后她当要更细致些才好。
等到衣裳褪尽,木桶里热气也散开了些。
素夏看清宋初渺身上各样的伤痕,不禁咬唇倒吸了一口气。
定安侯府的人是不怕伤疤的。
征战外敌的侯爷身上有,自小习武的少爷们身上有。
巾帼不让须眉的夫人身上有,就连大小姐也有一二。
但那是刀剑之伤,是功勋和勇武的象征。
可姑娘身上的却不一样,这是施虐留下的伤痕。
之前只听说表小姐丢了,却不曾想,一句丢了,对姑娘而言,该是一场怎样可怕的磨难。
素夏正发怔,宋初渺已坐进了桶中自己擦拭。
她赶紧擦了下发红的眼角,上前伺候。
宋初渺发现素夏在她身旁很局促,一双手像是无处可放。
顺着视线,她低头看向身上几道旧伤,半晌,恍然。
她轻轻在素夏手背上拍了拍。
不怕的,有什么呢?都已经过去了。
姑娘手骨细瘦,手心还有茧子,略有一些硌人。
素夏似乎瞬间就懂了姑娘想说的话。
都是旧伤,不会再更糟了。
还要被姑娘反过来安抚,素夏顿时更难过了。
宋初渺舒服泡了个澡,并不知道丫鬟暗暗下了要照顾好她的决心。
对于三少爷的信任,对此重任都充满干劲。
才服侍姑娘换好衣裳,三少爷请的大夫也刚巧到了。
薛大夫的医术,显然比宋府请的老大夫还要高超几分。
一番诊看探脉下来,将宋初渺此时的底子状况摸了个七七八八。
不少都是积年留下的。
哪怕是小毛病,一拖这么久,也成了大问题。
“体虚之症倒是无妨,之前的方子也对症,好生服药或施针,慢调便可。”看过后,薛大夫同沈青洵直言道。
“我再添几道食补方,以食滋补。平日姑娘能用得下便用,但也不可操之过急。”
沈青洵听得仔细,将薛大夫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下了。
薛大夫说着说着,又叹了口气:“她应当曾生过多次寒症,未得治才伤了根底。体质过于寒凉,就算调养得当,今后也恐怕难以有孕。”
“至于这不语之症,当是心病。”
心病最是难治,非药石可医。
倒是神识时常恍惚的问题,只要不再受惊吓伤害,过些日子自然会恢复。
沈青洵神色淡然,点头以作回应,然而袖中双手却越攥越紧。
“可还有别的?”
薛大夫说道:“剩下一些不便诊看之处,要等内子看过再议。”
房中,素夏垂了帐子,由薛大夫的妻子替宋初渺仔细检查。
这一等便是大半个时辰。
等她出来,将情况说与薛大夫听时,都有些不忍。
那些已愈的旧伤不提,光是烫伤打伤留下疤痕的,就有好几处,时日过久,用上好的肤膏,也不见得能将痕迹去尽。
譬如指尖有几道,看着似是菜刀所伤的,当时深的怕是险些能断骨。
更有未愈全的棍伤,手肘的击打伤,落雨了都会疼。
都需辅以外药,多加留意养护。
薛大夫二人诊完便随素夏下去写方子配药。
宋初渺泡过热水后,就已生出几分困顿,又配合着大夫看了个把时辰,很是乏累。
等人一走,就撑不住眼皮了。
沈青洵过来时,宋初渺已缩成一小团,靠在床头一角又睡着了。
她当是许久没能睡好过吧。
他无奈一叹,只好轻扶着她躺下,掖好被子。
修长的手悬了半晌,最终小心翼翼地落在她发顶。
薛大夫说的那些,沈青洵前世听过太多。
即便已有准备,心中依旧如虫噬刀剜一般,很不好受。
可及不上她所受半分。
钟全回来时,正好大夫在为宋姑娘诊治,于是他便回少爷院中候着。
等到少爷回来,他拿出了刚收到的一小卷细笺。
“少爷,北地来的信,宋老爷醒了。”
第5章
宋家老爷在北境。此番作战,圣上点了副将随军去的。
但此前出击之时遇袭,被敌方围困俘虏,鞑靼凶残,性情反复无常。
若非沈青洵及时赶到,潜入敌营将人悄然救出,他此刻早已被斩杀。
宋安昱年少有为,相貌堂堂,亦是行军良材。
年少时便一人领军,下一座城池,斩敌将头颅,立下大小战功。
称勇武将军,赐了将军府邸。
若非他非凡英武,姑姑也不会倾心于他,嫁进宋府。
只是后来痛失妻女,失了意志,颓丧如同废人,更是亲手摘了将军牌匾。
还是宋承澧看不下去,最后往门上挂了个宋府挽门面。
这么些年,他行踪多见酒肆坟茔,告病疏亲友远朝堂,身影早在众人眼中淡去。
到如今这般,也早没人会想到还有他这么号人。
也不知道为何,此次会被命副将,同爹娘一道征伐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