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如此情形他见过多次了,还是有些后背发寒,大清早就倒了整日的胃口。
柴德武起来用过早膳后,才慢悠悠喊了人进来。
安公公堆起笑脸,一进去就扯了尖细嗓子乖乖喊干爹。
谄态十足,偏柴德武很吃这一套,听了细眉都舒展开几分。
安公公见干爹神情气爽,显然是尽兴了,忙问:“干爹昨夜睡得可好?”
依以往经验,这时候如此问一句,最能讨一笔赏来。
但等了片刻,干爹却没如预想中那样夸奖,反而还端茶喝了起来。
正惴惴不安时,柴德武缓缓道:“听说,昨儿原本要送来的倌儿,是个叫什么的,小山来着?”
那倌儿见了他就可劲讨巧,嘴甜得如抹了蜜,还说本该是那小山来服侍,说着他样貌身段如何如何之好。
自以为机灵,却没能遮掩好自己眼底的嫌恶。
不过一个小倌,竟还敢不甘愿?
柴德武心底冷笑,缝了他嘴好好地嬉乐了一晚。
安公公闻言心底一啐,暗骂那小遥多嘴。
但干爹都问起了,他连忙如此这般地说了。
虽说他也恼恨,但思量之后还是将这事吞进了肚子里。
牵扯到定安侯,干爹哪会因一个见都没见过的小倌,去和定安侯府闹不快。
最后生了气,还不是往他这撒?
而且被截人是他办事不力,还到干爹跟前说,他傻了才给自己找错处!
柴德武眯了眯眼。
真稀罕,沈璋那家伙,养出来的儿子竟然会去逛青楼?
他的那个小儿子,记得是叫沈青洵吧。
小时候见过,长得颇为眉清目秀,瞧着有些不像定安侯那家伙能下的崽。
定安侯听了还发怒,说那小子可像极了他祖父,说明这堂堂好相貌是沈家骨子里带的。
还说自己只是习武征战后变壮实了,当年也是白面郎君俊美无双,极不要脸。
不过沈青洵脾气又拗又怪,性情乖张,不论是闹事,还是臭起脸来倒都跟他爹如出一辙。
心血来潮逛青楼,又要女妓又要倌儿,若是他倒也不奇怪。
柴德武脑中闪过沈青洵当年丁点大的样子,还有宫中那两滴入碗内却未融合的血样,没再在意,将此人撇开了一边。
安公公正忐忑着,忽见柴公公笑得温和,白胖的脸颊微颤很是亲切。
“你呀瞧你,还当是什么大事呢。一个小倌罢了。”
见干爹不再追究,他忙点头附和。
这一茬揭过,安公公忙说起另一事来。
他来就是为的这个。
“干爹,陈御史大人那送来的,就是栗县的案子。” 他取出袖中的信递上。
陈御史带人刚到,稍一了解便往回寄了一封。
这一县的小案,事实如何并不重要,能否挖出有利于他们的事实才是要紧。
柴德武接过看了,沉目思索。
特使一行到时,县内仍有混乱,东边还闹起山匪。
栗县往东,那是当年齐王的封地。
齐王当初造反逼宫,就是从一座山头起事。陈御史一动心思,觉得怀疑此案有齐王余孽掺和其中是合情合理的,便马上给柴公公来了信。
那知县被杀闹成这样,明显是惹了民愤。若那些农户能检举出他曾同齐王余孽有所勾结,如此不难揭掉魏敛那老头一层皮。
柴德武道:“叫他掂量着办,要审口供,就将闹事杀人的农户押上京来。”
安公公应了退去。
房中静下后,柴德武收了笑,整个人显得阴气沉沉。
齐王当年趁着皇上抱病,一路攻入京城。明明很久远了,但还能忆起宫里的血一阶一阶地淌,格外清晰。
齐王是皇上的幺弟,装了半生懦弱,在没人足够警惕时露出獠牙。他跟魏太傅以权相斗,争了大半辈子,差点被劫了道,想来都气得牙痒。
也是那之后,陛下病情加重,柴德武称自己残缺之身也要为圣上分忧,直接往朝堂上一站,还给自己在宫外安置了个宅邸。当时他虽损失惨重,魏敛也好不到哪去。
他恼的是若非齐王突然造反,他差点就有机会将魏敛势力除尽。
也不必再多僵持出十几年来。
宋初渺白日里施过针,又乖乖喝药吃饭,到了晚上,这场发热引起的不适就快好得差不多了。
素夏忙里忙外伺候着,整理床铺时,发现了那本被沈青洵随手扔在一角的书。
“姑娘,这个就先收起来?”素夏拿过来问。
三少爷才吩咐过,不许姑娘再像之前那样的看书习字了。
一日最多不能超过一两个时辰。
何况姑娘病气刚去,今日是定不能让她再看了。
宋初渺昨夜起就烧得有些迷糊,这会儿清醒了自然也就想起来了。
她看书生出几个疑惑,等着想问表哥的,结果折腾到现在都没能问成。
素夏递过来时,她那些疑问都跟火烛似的熄了,只余下了白日翻动书页的情形。
仿佛手臂上还扎着细细长长的银针一样,好疼又好麻。
这书和扎针绑在了一块,宋初渺顿时就不想再翻再问。
原本也不是什么要紧的。
不过想起银针之后,她连坐着都觉得不大舒服了。
总怀疑薛大夫有银针不小心落在了她的椅垫上。
沈青洵心头还揣着阿姐一早说过的话,思虑沉沉地过来,便见宋初渺小兔儿似地蹲在椅前,歪着脑袋,呆呆地不知盯着什么在瞧。
沈青洵皱眉:“……”
好好的小姑娘,可不能真烧傻了。
第14章
宋初渺直到听见表哥的声音,才重新站起来。
还偷偷伸手去摸了摸,才安心坐回去。
素夏刚刚去将书收好,一回头见是三少爷来了。沈青洵示意她只管做事,就继续收拾去了。
“刚刚在看什么?”沈青洵问道。
宋初渺眨眼看看他,又垂了头摇摇。
做完了,宋初渺也反应过来自己有点傻。
虽然这认知来的有点迟缓,可既然都意识到了,她也就不想告诉表哥知道了。
沈青洵也不再问,拿出了封信给她。
宋初渺正低着脑袋,就见眼前多了封信。见表哥要她看,就拆了开来。
信是他的人从边境送来的,上头写了宋老爷最新的情况。
沈青洵还记得昨夜睡梦里,她是怎样害怕地紧抓着他不放。
明明心中有着不安害怕,还担忧着边境父亲的安危,醒来时却又藏得那样好,安安静静神色平和。
她将这些情绪都遮掩下来,又从不提什么,连他都险些没留意到。
沈青洵自认疏忽,不然定早叫她安心了。
沈青洵想的这些,其实连宋初渺自己也并不是完全清楚。
她也并非刻意如此。只不过下意识为之。
也许是过往经历使然,她早习惯了收敛这类情绪,不再轻易显露。
但这会看着信,看到了爹爹的那段,她的眉眼都舒展开了。
信上说,舅舅率领的大越军很是厉害,而爹爹也十分勇武,将鞑靼军逼退。
不久前亲自带军夺下一城,还设计生擒了对方主将。
宋初渺印象中的爹爹是很厉害的,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是个英勇的大将军。
传信的人在上头说,这场战应当很快就能打完了。
那要不了多久,爹爹就能回来了!
见她高兴,沈青洵嘴角也忍不住带上一抹笑意。
这封信是刚送到不久的,是以只写了宋老爷近况和最新的北境战况,没有提他先前被俘一事。
当时沈青洵留在宋老爷身边的人,在他伤养得差不多,情绪也算稳定的时候,依照他的意思,告知了他女儿还活着的事情。
宋安昱起初是不信的,还当他们在拿渺渺的事玩笑,胡言乱语。
直到冷静后听了详细,又看到被他们截下的宋府信,才确信这是真的。
那一刻宋老爷整个人欣喜似癫狂,害沈青洵的手下担心他真要发疯,都差点要将他打晕了。
那模样,要真是一开始就告诉他,所有未愈的伤口估计都得重新崩一回。
少爷果真明智。
宋老爷癫狂之后,第二天就如同变了个人,笼罩了多年的颓色一扫而空。
舞起长枪都虎虎生威,仿佛有了当年风采。
彼时大越军中,他正处于个失踪的状态。
鞑靼见人被救走,自然当是大越军做的,对阵之时免不了怒骂。
定安侯听着不像是假的,便确定宋安昱是从俘营里逃出去了。
然而自那之后他依旧行踪不明。不管是逃出去伤重无法回来,还是做了逃将,都不是件好事。
定安侯正愁着呢,人就突然回来了,瞧着精神奕奕,活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未免宋老爷解释不清,多出个与鞑靼有染的嫌疑,沈青洵是给父亲留了信的。
定安侯看到什么正好听说,碰巧经过,什么随手的字眼就气得眼皮子直跳。
跑敌军窝子里救人,简直胡闹,这小子胆子也太肥了!
至于宋老爷,既然是伤重无法及时归营,也就有证可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