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娆被押到了他的跟前。
胥仲眼中闪着狼一般的幽幽绿光,盯着宁娆道:“蛊医自云梁古籍中翻出了起死回生的具体操作之法,是要身怀云梁王蛊之人自愿剖心取蛊,佐以药引,给已死去的人吞服而下,方能生效。”
宁娆面上显露惊恐之色,可心底毫无波澜。
这本所谓的古籍是她让孟澜仿照流传下来的古书亲自编出来的,又用方法做旧,放在药室不甚显眼但又一定会被发现的地方,而等着旁人去发现,自然会更能让胥仲相信。
看样子,他果然是信了。
他并非是一个如此轻信之人,也从来不好骗,可偏偏事关孟文滟的生死,只是被他放在心底执念了数年的事,只要有一线希望在前,他就不会放弃,更不会轻易否定。
人,终归是都有弱点的。
宁娆在钳制下后退了几步,道:“古籍上说了,要自愿剖心取蛊,我绝不会自愿,你死了这条心吧。”
胥仲回身看了一眼向他禀报的蛊医,那蛊医一怔,朝他点了点头。
胥仲那乍惊乍喜之后的脸色骤然沉下来,他默了一瞬,让人将孟澜抓到跟前。
“你若是不愿,我就把他剐了,他可是一心帮你,你忍心吗?”
宁娆笑道:“我有什么可不忍心的?他是我什么人啊……有到了我要心甘情愿为他死的地步吗?”
胥仲咬牙,将扬起的刀挥下。
宁娆的心在一瞬揪紧了,反观孟澜,倒是一面的从容镇定,丝毫无惧,那锋利的刀刃在他脖颈上一寸堪堪停住。
宁娆只觉脑中嗡鸣,不敢再继续刺激他了,生怕他发疯拿了孟澜下手,便急忙道:“胥仲,现在似乎我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你那里有我想要的东西,不如……我们做一个交易。”
“你从沈易之的家人那里取得的两张药方和东宫令,把他们给我,换你的孟文滟一条命。”
胥仲面无表情地看着宁娆,似乎在暗中权衡着这场交易。
被押起来的长老气愤道:“她烧了蛊室,是云梁的罪人,你怎能因为你的一己之私而如了她的愿,把足以推翻狗皇帝的证据交出去?”
宁娆听着,不由得冷笑,这些长老还真是一点都不傻。知道哪些事不关己,可以高高挂起,而哪些是事关自身利益,坚决不能放手的。
胥仲嫌恶地瞪向他们:“给我闭嘴!我早就受够了你们这群无用自私的草包,如今连蛊室都烧了,我还留着你们还有何用?识相的,乖乖闭嘴,别他妈来恶心我。”
长老一噎,脸上表情甚是精彩,屈辱又夹杂着不可置信。
第95章 ...
这倒也是,毕竟长久以来胥仲对他们可谓是毕恭毕敬,奉承至极,将他们哄得晕头转向,满心里以为他和他们是一条心的。
呵……宁娆颇为幸灾乐祸地看着长老们那吃瘪的神情,不甚厚道地补刀:“现如今你们没用了,还以为是从前会被这位胥仲捧着么?不过也好,既然权柄是你们自己交出去的,也怪不到别人身上。”她本意点到为止,不想说得太明白,可想起自己命悬一线,走了一招险棋,往后如何还说不准,也不管这些长老们能不能听进去,道:“我烧蛊室就是不像它为胥仲所利用,你们动脑子仔细想想,此人若是真心为复辟云梁,怎会常年来把持着权柄不放?倘若真的被他得逞了,只会加剧大魏与云梁之间的矛盾,到时云梁势弱,岂不是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那些长老们被她说得低了头,虽不置可否,却已没有了方才在宁娆面前那义愤填膺、喊打喊杀的凶恶模样。
这些话宁娆从前哪怕跟他们说烂了,他们也未必会放在心上。原因无二,只是因为胥仲的迷魂汤下得太足,给他们勾勒的前景太过美好,诱惑太大,大到他们宁可沉浸其中自欺欺人下去,也不愿听一句实话。
如今,这欺骗性的表层已被撕了下来,自然无处可避了。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宁娆有些颓然地心想,用还是有的,若是此一劫能安然度过,这些长老们能脑筋清醒些,将来带领云梁余民走对剩下的路,今日的这一番辛苦总归是值得。
他们这一番你来我往,各自怀有心事,胥仲那边倒是先不耐烦了。
“把雍渊带上来。”
宁娆心里一咯噔,见义父已被胥仲的护卫们五花大绑地送了上来。
她心中慌乱至极,可还得强压下去,赶在胥仲对她说出一些威胁的话之前,抢先一步道:“你不必拿义父来要挟我,我要的东西早就跟你说明白了,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在乎,胥仲,你若是想救孟文滟,就好好考虑我的提议,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语罢,她眼珠转了转,浅浅一笑:“世上无两全之法,只看究竟是什么在你心里更重要罢了。”
有些人明明嗜权如命,却听不得这样的话。而有些人明明内心凉薄,却不愿承认,特别是自诩情深的人。
胥仲的脸色果然暗沉了下去。
眼见局面僵持住了,护卫神色慌张地从远处一路跑过来,跪倒在地,道:“大人,不好了,渔关那边……”
宁娆一听‘渔关’二字,猛然一凛,竖起耳朵仔细听。
“罗坤在渔关节节败退,已失守被俘,自渔关往南的全部失地已尽数被江璃收回。”
“不可能!”胥仲惊怒交加,满脸的不可置信:“纵然罗坤是个扶不上墙的,可我的蛊人也不是吃素的,就凭江璃手中那几万大军,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就扭转战局,他去渔关才几天!”
护卫颤颤发抖,哆嗦道:“可有十万大军从南燕方向突然而至,且勇猛无比,罗坤大军从数量上本就不占优势,又有疲乏之势,遇上养精蓄锐许久的强军,自然不堪一击。”
“南燕……南燕……”胥仲喃喃念叨,恍然之间,如梦初醒:“难怪,江璃的这一盘棋下得可真够大的。”
不光是他,连宁娆都如坠杳然雾中,迷迷糊糊半天,才觅得了一线清明。
南燕、联姻、结盟……从前所有想不通的事全都有了解释,顺理成章了。
她突然想起在长安时某一日偶遇陈宣若,他曾对宁娆说过,偶然间在凤阁的隐秘案宗中发现了一笔神秘的军费支出,陈宣若上禀给江璃,江璃却只让他不要管,他自有安排。
如今想来,这笔军费的用处只怕就是在南燕驻扎的那神秘的十万大军。
宁娆惊讶之余不禁叹服,要布置这样一个□□无缝的棋局,恐怕是从江璃刚刚登基甚至是他当初身为太子监国时就已经开始着手了。除此之外,还得步步谨慎,招招严谨,若有丝毫的行差踏错,都不会像今天这般,如天降神兵,惊艳四座。
可如果是这样,那么难道江璃早在五六年前就已料到如今的局面了吗?
宁娆尚在这边百思不得其解,那边胥仲已了然,连连冷笑:“这个罗坤当年就是南安望的门生,可是南安望却让安北郡王来举荐,后来我查清了这个罗坤的来历,他本是北漠的一个支部首领之子,后被大魏打散了部落,辗转流浪到长安,恰蒙大赦才能挣得功名成为南安望的得意门生。”
“南安望这个老狐狸,分明是料到了此人包藏祸心,才故意让安北郡王来举荐,目的就是要给江璃留下一个将来可以诛杀南派宗亲的理由。哼……人都说鸟尽弓藏,当年从一开始要利用南派扶持江璃登位的时候已经先为将来除他们埋下了伏笔,江璃和南安望这对师徒还还真不愧是一脉相承的心机。”
他再说这些,宁娆只听着,心底已十分平静了。
或许是这些日子深受这些宗亲之害,又或许是看惯了他们的狡诈贪婪,到了这个地步,已提不起什么怜悯的多余情绪了。若真如胥仲所言,当年南太傅和江璃埋下了这么一个伏笔,那也只能说明他们早就看穿了这一些人的虎狼之心,未雨绸缪罢了。
事到如今,这些事又有什么重要的?
可对于胥仲而言,好像很是重要。
他铁了心要跟江璃较量一番,哪怕蛊室被烧,不能以期炼制出可以蔓延千里的毒,可依照原来的药方终归还是能炼制出不弱的毒药。
宁娆被关在了这山坳里,不知江璃派来的人到了之后却不能将她救出,后面会有何行动。
她命悬于一线,明白无论是何结果胥仲都不会轻易将她放过,但心中却格外安宁,景桓一定会来救她,一定会……
这样过了半月有余,胥仲突然派人将她带了出去,一同被带走的还有雍渊、孟澜和未来得及逃脱的孙钰儿。
一行人出了障雾林,一路往南,攀上了一座山。
宁娆望着周围景致,她虽从未来过,可却是熟悉的,仿佛已在梦中来过多遍了。
云梁虽被灭,可一处或是秋叶萧索,或是晚风凄凉,已被文人墨客放在书里写过多遍,感叹过多遍了。
淮山。
就是当年云梁国主孟浮笙自缢的地方。
胥仲带着他们到了一个山洞前,洞前卷飘着钱帛素缟。
“这就是你父王安寝之地,二十年了,往来凭吊者无数,却无人能走进这里面,你可知道为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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