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娆有些发懵,怔怔地抬头看她。
陈吟初唇角提起一抹笑:“我早就说过了,太子对你与旁人不同,离殿前御选还有一个月,你再努努力,这太子妃十有八九就是你的了,剩下的路就得你自己走了。”
她说得也太轻巧了。
宁娆腹诽,却突然又品出了另一种意思,她抬头:“你也入选了,你要去哪儿?”
陈吟初微低了头,眉宇舒展,有着久违的轻松畅快:“我要退出。我会向父母及太子禀明,我倾心于楚王,不能再参加太子妃择选,故而退出。”
“那……”
陈吟初抚了抚她的手背,道:“你若是不喜欢楚王,就尽心尽力地让自己当上太子妃,让他早些死心,这是对咱们都好的事情。”
陈吟初口中对大家都好的事情听起来甚是轻巧,但做起来却着实有些难办。
后面几日,宁娆挖空了心思去博江璃的关注,或是领着小静守在江璃回东宫的路上,让他给自己从大石底下去个手帕,或是假装偶遇,跟他聊上一两句。
次数多了,江璃总是一副云雾缭绕的高深表情,好像是耐着性子陪宁娆在玩这些把戏,但那张脸又总是没什么颜色,让人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当然,这些把戏也不是只有宁娆会玩。
南莹婉玩得就比她高明多了。
因她是太子表妹,又有南太傅那层关系在,可以自由进出东宫。她便不时调些羹汤找些拙劣至极的名目送到东宫去,可据宁娆观察,虽然这羹汤是送去了,可南莹婉每次都是春风得意地去,垂头丧气地回,看上去她也不像是有什么好处。
太子殿下当真是太难捉摸了。
正进退维谷之间,谁知突然就柳暗花明了。
这一日宁娆关在屋里,正在冥思苦想该如何再进一步博江璃的关注,东宫的那位崔大内官来了,隔着门扇,他客客气气道:“宁姑娘,桐花台的帷幔刺绣有些脱线了,您绣工高明,可否随奴才去给桐花台的绣娘做些指点?”
宁娆:……
能不能换个理由?!
她最近才想明白,上一次就是江璃派人随意找了个名目把她引去了桐花台,这一次又是!这帮人可真是够懒得,连理由都照搬。
她咳了咳,装作有些为难,矜持道:“可我才疏艺浅,实在不敢在宫中的绣娘姐姐们面前班门弄斧。”
外面一阵寂静,伴着鸟雀嘤啾,她似乎听到了崔阮浩轻轻地‘呸’了一声。
但这一声极浅,浅到宁娆都以为是缓风呜咽所造成的错觉。
再开口时,又是极恭敬客气的声音:“姑娘就别谦虚了,您三选的刺绣至今可还在礼部放着,那当真是惊艳众人。”
三选……刺绣……
宁娆跟着崔阮浩去了桐花台,到那累层而上的石阶近在眼前,她都没有想明白,江璃没有把她在三选作弊的事告诉礼部?
厚重的殿门两边而开,她走进求,见江璃正坐在窗前抚琴。
他一身浅蓝阔袖软缎袍,柔软的平铺在身边,如漾着浅浅水光的碧波。
头发罕见得没有束冠,只以一根墨蓝发带草草束起了少许,剩下的都披散在身后。
蓝衣飘逸,乌发垂肩,宛如画中仙人。
宁娆看得出神,心想,江偃那小子骗人,他的王兄,不论是相貌还是气度都是这世间少有的,岂是他那个凡夫俗子能相提并论的。
一曲终了,江璃轻抚了抚震颤的琴弦,起身。
“我瞧你这些日子上蹿下跳,浮躁得很,所以给你弹了一曲让你清清心。”
上蹿下跳……
他果然是嫌自己烦了。
不知为何,宁娆的心中生出沮丧,好像有人紧揪住了自己的心,很不是滋味。
江璃垂眸看了她一眼,好似看出了她的心思,温煦一笑,接着道:“有些事,得等你静下心来,才能想明白,说清楚。”
话音刚落,殿门突然关闭,与此同时,轩窗上也传进窸窸窣窣的声响。
宁娆来不及理会刚才江璃那高深莫测的话,只是有些慌张,要出去看看,江璃一把拉住了她。
殿门上传进了哗啦哗啦的声响,像是有人拿铁链子锁住了。
她在江璃的拉扯下探头去看窗,见内侍拿了几个长条木板,将窗一点点钉死。
“莫急。”江璃那永远温温缓慢的声音响起:“今日是秦兴被处决的日子,东宫幕僚怕孤去求情,惹恼了父皇,所以将孤骗来桐花台,把孤锁在了这里面。”
宁娆摇了摇自己被紧揪住的衣袖,僵硬地看他:“窗还没钉牢,我觉得我们两儿还可以抢救一下,跑出去没问题。”
江璃笑了:“为何要跑?”
“孤若是去求情,势必会惹恼父皇,眼下他身体不好,万一病倒了,朝里朝外岂不是要说是孤气倒的,到时候一顶帽子扣下来,如何能招架得住?”
“可若是不求情,岂不是会寒了东宫幕僚的心,日后他们还如何为孤卖命?”
宁娆听明白了,求情不是,不求请也不是,所以最好是有那么一两个忠心之士冒着被责难的风险,将江璃锁在了殿中,让他出不来。
事后,再把戏做全套了,假装恼羞成怒地惩办一下那将他关起来的人。到那时秦兴恐怕已经死透了,既不必去触皇帝的霉头,又能收拢东宫人心。
阴险!当真是太阴险了!
江璃目光晶亮地看着宁娆,问:“你是不是心里在想,孤很阴险?”
宁娆:……
她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抿住了唇,无辜地看向江璃。
江璃冷哼了一声:“别以为秦兴私扣武器是孤指使的,这是他自己贪功冒进中饱私囊,孤早就敲打过他,可他自持资历老从不把孤的话放在心里,这种人,手握重兵,又功勋卓著,再加上跋扈嚣张,迟早是要出事的。”
宁娆想起了那日在东宫,沈攸之劫持她时江璃说的话。
“孤早就看出了你的为难之处,早就暗示过你,可以离开……”
若是江璃早就发现了沈攸之有异心,那又怎么会轻易让他探听去重要讯息,还能拿着这讯息当做确凿证据告倒了手握重兵的秦兴?
手握重兵,功勋卓著,又不听节制,为君者当然会想要除掉,可是有功劳在身,若是没有名目冒然去除,恐怕难堵悠悠众口。
所以,借刀杀人是再好不过的。
宁娆突然觉得脊背发凉。
窗外一阵叮叮当当的捶凿声后,最后一块木板钉牢了,阳光只能透过边缘缝隙投进来,殿宇沐在阴暗里。
江璃松开宁娆的衣袖,略有些烦躁地做到了丝榻上,道:“不说这些了,说说你。”
他仰头看宁娆,瞳眸幽黑且澄净,没有一丝杂质。
“你为什么要来选太子妃?”
宁娆扭紧了帕子,刚张口要说,江璃打断:“别说什么倾慕孤之类的鬼话,据孤这几日对你的观察和了解,你可能连倾慕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
宁娆垂下头,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唉,果然太没脸没皮也不是什么好事。
“回答。”江璃见她沉默,脸色愈加不豫。
宁娆犹豫了犹豫,道:“因为我想当太子妃。”她又回过头来想了想江璃的问题,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回答,补充道:“我想光宗耀祖,出人头地,想过荣华富贵的日子。”
实话自然是不能说,这样应该算是标准答案了吧……
江璃冲她缓缓一笑:“光宗耀祖?出人头地?荣华富贵?”明明声音极缓极轻柔,却给人一种悚然的感觉。
宁娆不由得后退几步,心虚地点头。
“也就是说,只要能荣华富贵、光宗耀祖、出人头地,不管孤长得什么样,脾气秉性如何,甚至于坐在太子位上的是另一个人,你还是会拼了命地来当这个太子妃?”
宁娆下意识点头,突然反应过来,忙又摇头。
江璃唇角勾起,讥诮道:“那么孤又凭什么要一个满心虚荣,毫无感情的女人来做自己的正妻?”
第69章 ...
他眼睛里的光芒明耀清烁,直勾勾地射向宁娆,有些刺目。
宁娆被他看得低下了头。
是呀,他为什么要娶一个虚情假意、别有用心的女人为妻。
宁娆从一开始被灌输了要不惜一切救云梁子民的思想,揣着一种牺牲自我的念想来入宫,选太子妃,甚至她还觉得自己很伟大,很高尚,可以为芸芸众生摒弃了自己的幸福。
可她从未想过这个局里另一个关键的人。
江璃。
他自始至终对她是谁,为何而来全然不知,却又稀里糊涂地把她纳入太子妃的择选之列,若是万一……万一她成功入选,那么对江璃岂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他这般风华月姿,天下佳人觅之不尽,何必要娶她这么一个别有心思的女人。
颓丧地低下头,喃喃自语:“是呀,你说得太对了……”
江璃道:“你说什么?”
宁娆缄默一阵,握紧了双拳,鼓足勇气道:“我不选了。”
江璃眉宇微蹙,紧盯着她,声音也不自觉地冷冽:“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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