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就冷静下来了,她静静看着张月儿,被这样一双清明的眼睛看着,张月儿心里突然有些发寒,她觉得柳玉茹似乎是看明白了她所有的想法,可又觉得不大可能。
不过一个十五岁的女娃娃,能明白什么?
她心中的顾虑一闪而逝,片刻后,她就看见柳玉茹低下头,有些难过道:“我……我可否同母亲商量一下?”
“傻孩子,”张月儿温和道,“你父亲已经决定了,聘礼也收下了,你还有回头路吗?”
“你要是退了亲,月茹,你便再也找不到顾家这样的人家了。”
这一点张月儿没说错,如果她真去退了亲,她这辈子,或许就只能往下嫁一些贫寒子弟,屠夫商贩了。
柳玉茹沉默了片刻,做出认命的姿态,继续道:“既然父亲和月姨娘已经定下了,那便定下吧。但叶家那边……总该有个说辞。”
“这个你放心,”张月儿立刻道,“我已经派人去同叶老夫人说过了,顾家这么突然下聘,谁都没想到,顾家家大势大,我们也不敢得罪,叶老夫人会理解的。”
柳玉茹说不出话了。张月儿谋算着一切,没有给她留半点余地。
这一刻,她很想撕破脸,和面前这个女人同归于尽。
然而理智克制住了她。
她没有,她甚至还含着眼泪,低着头,哑着声道:“姨娘做事如此周全,月茹也放心了。”
说着,她站起身来,柔声道:“姨娘,今日也到了我母亲用药的时间,我心里放心不下,想去照顾一下,不知可否?”
张月儿沉默了片刻,她心里琢磨着,柳玉茹终究是要嫁给顾家的,能不结仇就不要结仇。现在柳玉茹看上去似乎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继续当个好姨娘,未来才能钓大鱼。
于是她柔声道:“若你不嫌累,便去看看,多照顾照顾你母亲。如今你也定亲了,咱们也不用做给外人看,这禁足令便免了。”
“谢姨娘。”
得了允许,柳玉茹感谢了一番,张月儿心满意足走了。
等她离开后,柳玉茹抬起头来,她捏着拳头,神色冰冷。
“小姐……”印红有些害怕道,“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办?”
柳玉茹没说话,她只是同印红道:“你把外院的芸芸叫来,让她跟我一起找我娘去。”
印红不明白柳玉茹要做什么,只是应声下去了。
等印红走了,柳玉茹坐在椅子上,她咬着牙关,终于低下头去,让眼泪肆意流了出来。
完了。
她清楚知道。
不管她报复再多,做再多,她这辈子,已经完了。
第7章
印红很快把那个叫“芸芸”的姑娘带了过来,这时候柳玉茹已经哭完了。
她在印红来之前,用水清洗过自己的脸,面上镇定平静,若不是那双有些泛红泛着水汽的脸,根本看不出她哭过。
来得姑娘身段苗条,长得清丽温婉,往那里一站,看上去便似弱柳迎风,让人十分疼惜。柳玉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随后道:“芸芸,你母亲可好些了?”
听得柳玉茹问话,芸芸忙道:“谢过大小姐帮携,我母亲好多了。”
“芸芸,”柳玉茹叹了口气,“今日叫你过来,便是想问问你,我不久就将出嫁,日后在柳府,你可能帮扶我母亲一二?”
芸芸愣了愣,柳玉茹忙道:“我只是问问你,你若愿意,那就留下,你不愿意,也不用勉强。”
芸芸听明白了柳玉茹的意思,她笑起来:“小姐说笑了,奴婢家贫,又生成这模样,寻常人家去不得,大户人家进去,要么当着歌姬,要么就是陪床,能成为大夫人开脸的妾室便是福分,又怎会不愿意?”
“我是怕委屈了你。”柳玉茹迟疑着道,“你毕竟这个年纪……”
“小姐,”芸芸叹了口气,“奴想得明白。其实能荣华富贵过一辈子,奴觉得没什么不好。况且大小姐对芸芸恩同再造,芸芸心中愧疚,能帮着小姐照顾夫人,芸芸也觉得高兴。”
得了这句话,柳玉茹终于放下心来,她拍了拍芸芸的手,和芸芸吩咐了两句后,便让人给芸芸洗漱,换上了衣服,去了苏婉的房里。
苏婉还在房中熟睡,她本就病弱,大半时间都觉得困顿虚弱,一日之中常在睡着。柳玉茹不敢打扰,侯了一会儿后,苏婉慢慢醒来,柳玉茹忙上前去,服侍着苏婉起身。苏婉用茶净口,被柳玉茹扶着到了饭桌前,柔声道:“今日我听外面十分热闹,是不是叶家来下聘了?”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都僵了,苏婉未曾觉得有异,拿了筷子,同柳玉茹继续道:“叶家来下完聘,这事儿也就算定下大半,叶公子我特意让人去打听过,是个好儿郎,日后你嫁了他,我也就不担心了。”
“母亲……”柳玉茹犹豫着开口,苏婉回过头来,看着柳玉茹,有些疑惑:“嗯?”
“不是叶家。”柳玉茹终于出声,苏婉微微一愣,眼中带着不解。
柳玉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苏婉,认真道:“来下聘的,不是叶家,是顾家。”
苏婉面露惊色,她握着筷子,忙出声道:“哪个顾家?”
“顾九思。”柳玉茹几乎是咬出了这个名字,苏婉整个人都呆了。
“顾九思……”她猛地反应过来,“就是那个整日赌钱斗殴、不思进取、仗着家里为非作歹的顾九思?!”
全场没有人说话,柳玉茹低垂下眉眼,苏婉喘息起来,柳玉茹见苏婉情况不好,忙去扶她,然而在触碰到苏婉那一瞬间,苏婉却是猛地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印红惊叫起来,柳玉茹忙让人去唤大夫,硬扶着苏婉在床上躺下,苏婉挣扎着要起身,一向柔和的面容上带了愤怒:“我要去找你父亲……我要去找他!他这是连最后一点廉耻都不要了……这门亲事不能定,不能定!”
“母亲!”柳玉茹一把按住苏婉,大吼出声,“没用了!”
苏婉整个人呆住了,柳玉茹红了眼,她低声道:“聘礼已经下了,哪个正儿八经的好人家,都不可能娶一个退过婚的女子。母亲,”柳玉茹沙哑出声,“我没得选了。”
苏婉没说话,她呆呆看着床顶,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绝望来。
“玉茹……”好久后,她沙哑出声,“是我没用啊。”
生不出一个儿子,时时刻刻都惊怕丈夫休了她,若她被休了,那就是苏家的奇耻大辱,她除了一条白绫挂在横梁上,没得半点选择。
她这一辈子活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就想给柳玉茹能有个好出路。谁知道走到最后,却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她知道柳玉茹为了嫁入叶家付出了多少努力,而这么多年的付出,就因为顾家白花花的银子,被她父亲亲手葬送。
她恨啊。
苏婉捏紧了拳头,她恨不得拉着柳宣、张月儿、这柳家上下一起去死。可她又不能,若她真的做下什么,柳玉茹的名声怎么办?顾九思或许都不会娶柳玉茹了,那她这女儿的一辈子,还要不要过了?
她深陷在绝望里无所适从,柳玉茹看着苏婉的模样,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抹了一把眼泪,忙道:“娘,你别乱想。我是愿意的。”
苏婉缓缓看过来,眼里全是了然。
“你愿意什么啊?”她沙哑出声,“这些年来,你总是报喜不报忧,总说你过得好。可你过得好不好,心里怎么想,娘怎么不知道?可娘做不了什么,只能眼睁睁看你受着委屈,给张月儿讨巧卖乖,希望她能看在我们母女识相的份上,对你好一些。”
“可如今呢?”苏婉眼泪落下来,“她这是把你卖了啊。”
“娘,没有,”柳玉茹笑起来,她擦着眼泪,“真的,我愿意的。其实顾九思人特别好,顾家会来提亲,也是因为我和他先认识了,他帮过我,我们觉得对方人都挺好的。”
说着,柳玉茹忙把自己和顾九思相遇给胡编乱造了一通,生生说成了一个一见钟情的故事,又给顾九思加了许多没有的事儿,把他一个纨绔子弟说成了一个赤子之心、但就是稍爱惹事的青年。
“上次给你买那胭脂,就是他送我的。他见我舍不得买,又怕单独送我对我名声不好,就买下了一个胭脂店的胭脂,每个人都送了。其实就是为了送我。”
“他对我好,真的,嫁给他我不会受气的。”
柳玉茹半真半假的说着,苏婉一时竟也听不出来真假了。她只能是扑簌落着眼泪,拉着女儿的手,埋怨着自己的无能。
柳玉茹见苏婉稳定下来,大夫也来了,给苏婉看了病之后,确认她是怒极攻心,气血逆行,开了几幅方子,又给苏婉施针之后,这才离开。等大夫走后,柳玉茹见苏婉缓了下来,她犹豫了一下,拉住了苏婉的手,柔声道:“母亲,我与顾九思定亲已是定局,您也别多想了。当务之急,得是另一件事。”
苏婉转过头,看着柳玉茹冷静的表情:“顾家此番下聘数额必然不少,否则父亲不会冒着得罪叶家的风险和顾家结亲。以张月儿的性子,我的嫁妆怕是不多,倒时若让人笑话,我在顾家,真的就抬不起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