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没说话,许久后,他骤然笑开:“你说得不错。”
“一件事执着太久,就会成为执念,”顾九思见江河似是明白,收回眼神,慢慢道,“所谓执念,都需要一个结束。”
江河应了一声,转过头去,看着车帘外忽隐忽现的宫墙:“你说得没错,”他低喃,“所有的事,都需要一个结束。”
两人说着,马车到了大殿门口,他们走下马车,周边有人露出了诧异的目光。
可没有人敢问话,因为顾九思、江河、望莱三人都没有丝毫畏惧,站得坦坦荡荡。
他们一路往大殿之中行去,宫人们认出他们来,都是惊疑交加,而殿中舞姬广袖翻飞,范玉坐在高座上,震惊看着门口出现的人。
顾九思提着剑,身后跟着江河望莱,跨入大殿之中,他们从舞姬中一路穿行而过,而后停在大殿中央,三人单膝跪下,朗声开口:“臣顾九思、江河、望莱,见过陛下!”
如今已是戊时,宫城之外,士兵开始聚集在一起,围在宫城之外,守城士兵紧闭宫门,急声道:“快,传信给陛下,三位将军谋反,已将宫城围住了!”
东都城楼,顾九思的人领着杨辉的士兵冲上城楼,斩断了绳子,朝着城外已经赶来的士兵大声道:“入城!三军奉令入城,胆敢阻拦者,格杀勿论!”
黄河大堤,所有人有条不紊动工,人越来越多,周边各地的村民都已经赶了过来,帮忙运送沙袋的,帮忙投石填土的,甚至于堵在决堤口的……
雨细细下着,一个口子裂开,许多人便站上前去,手拉着手扛在水流面前,而后面的人则就开始堆沙袋,填石头。
不断重复,不断往前。
柳玉茹在他们后面,跟着其他人一起,往前艰难搬运着沙袋,傅宝元看着她的模样,苦笑道:“你要不走吧?”
柳玉茹抬眼看他,傅宝元同她一起抬着沙袋,小声道:“锦儿才一岁,万一九思出了事,家里还得靠你。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说着,他低着头道:“雨越来越大了。”
越来越大,而现在决堤的口子也越来越多,等真正的大浪从上游过来,决堤是迟早的事情。
柳玉茹明白他的意思,她摇摇头:“我让大家留下,我怎么能走?”
说着,他们将沙袋放在固定的位置,又折回去搬沙袋,这时候,有人惊呼起来。
“大浪!”
“大浪来了!”
柳玉茹回过头去,便看见上游河水仿佛猛兽一般汹涌而来,雨滴也随之变得凶恶起来,她大喝出声:“拉好!所有人拉好!”
黄河河水湍急而来,守南关上,疾风猎猎。
远处战马声隆隆响起,随着军鼓作响,嘶喊声冲天而起,沈明立在城头,头盔顶上红缨在风中飘舞,他眺望着驾雨而来的大军,旁边叶韵冷静道:“所有药材、担架都准备好,火油也准备好了,你放心。”
叶韵抬眼,看着远处军队,平静开口:“你受伤,我救你。你死了,我收尸。若他们攻破守南关,我一颗粮食,都不会剩给他们。”
沈明转头看她一眼,忍不住笑起来:“你还是这么果断。”
叶韵正想回嘴,就看沈明骤然往前一步,大喝出声:“放箭!”
那一瞬间,千万火箭照亮夜空,朝着军队奔射而去。
大夏近乎是最艰难的一场守城战,至此拉开序幕。
战场之上声鼓喧天,东都宫城大殿,却是安静如死。
范玉愣愣看着顾九思,好久后,他才站起来,颤抖着声道:“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来人!”他环顾左右,大声道,“来人,拿下这个逆贼!”
话刚说完,外面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一个侍卫冲进来道,“陛下,不……不好了,士兵把宫城围了!”
“你说什么?”
范玉震惊出声:“谁把宫城围了?!”
侍卫跪在地上,喘息着道:“韦达诚、司马南、杨辉的军队,他们如今陈兵在宫外,把整个宫城都围住了。”
听到这话,范玉整个人都懵了,他下意识看向了洛子商,洛子商站起身来,他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平静看着顾九思道:“顾九思,有什么话都可以谈,你不妨请三位将军入宫一叙。”
“我很诧异你还在这里。”顾九思看着洛子商,他静静审视着他,“你应当已经跑了。”
“你在外面布下天罗地网,”洛子商笑起来,“我若出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你估得倒是不错。”
“不比顾大人。”
说完之后,两人静静看着对方,一言不发,范玉紧张看着他们,大声冲着侍卫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他们抓起来!抓起来啊!”
“陛下,”洛子商从高台上走下来,提醒范玉道,“他们此刻陈兵在外,我们只要动手,他们便会攻城了。”
说着,洛子商走到顾九思面前,他们两人身形相仿,连眉目都有几分相似,洛子商看着顾九思,低笑了一声:“同你认识这么久,似乎也未曾对弈过一次。”
“的确。”
“手谈一局?”
“可。”
顾九思应了声,随后看向刘善,将手中册子递过去,平静道:“呈交陛下。”
刘善恭敬走到顾九思面前来,拿过了手中册子,捧着册子,交给了范玉。范玉紧张又惶恐,不敢触碰这册子。
旁边宫人端来了棋桌,开始摆放棋盘,顾九思请洛子商入座,同时低声同范玉道:“这是我在幽州时,从先帝故居找到的东西。我想陛下应当想要,便带了过来。”
听到是范轩的东西,范玉愣了愣,他定定看着手册,他摇了摇头,似是想拒绝,顾九思捻起棋来,平静道:“陛下还是看看吧,或许陛下一直想要的答案,便有了呢?”
范玉听得这话,他看着那册子许久,他终于伸出手去,拿过册子,打开了册子里的话。
册子中是范轩的日志,写的似是很多年前。
“今日吾儿临世,抱之,啼哭不止,怕是不得其法,需专门请教抱孩之术。”
“为吾儿取名,思虑已有数月,再不得名,怕将以‘娃娃’称之,只得抽签为定,得名为‘玉’,天定为玉,我儿必为如玉君子。”
……
一句一句,从他出生开始,范玉呆呆看着这从未见过的日志,一时竟是看痴了。
而顾九思见范玉开始看看这册子,便转过身,抬手,对着洛子商做了个请的姿势。
洛子商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落下第一颗棋。
“我本以为我会赢。”棋子落下,他随之开口,“当年我就怂恿刘行知打大夏,但刘行知不敢,我只能答应他成为内应,来到大夏。我一早便知道未来大夏会强盛,但大夏内部根基太弱,这便是我的机会。我本想,等我控制范玉,然后给刘行知进攻机会,等你们鹬蚌相争,我再渔翁得利。”
洛子商棋风凌厉,他一面说,一面极快落棋,步步紧逼。而顾九思不紧不慢,他的白子被动接招,勉强抵御着洛子商的进攻,声音平淡道,“可便就是你这一等,便给大夏等来了机会。我和玉茹在幽州鼓励耕种,发展商贸,黄河通航之后,大夏内部商贸发达,永州、幽州都在玉茹组织下,产粮大增。而黄河通航,不仅使大夏快速从原来的内乱中恢复元气,还解决了幽州到永州段粮草运输的问题。这使得你们攻打大夏,难度倍增。”
“可我也在黄河上动了手脚,”洛子商继续道,“黄河决堤,你豫州前线便会全歼,你的兵便没了。”
说着,洛子商困住顾九思的棋子,他提了一个子,顾九思在远处角落落上一字。
“我又范玉名义将前线全部调离,屯兵于东都,再设计杀秦婉之,使得周高朗激愤之下攻入东都,大夏两只精锐决战于此,最终所留,不过一队残兵。”
洛子商再落一子,又提了顾九思一片棋子。顾九思面色不动,再在远处下了一颗棋子。
“而大夏军队以杀伐练军,哪怕剩下一只残军,也能和刘行知打上一打。刘行知行军战线太长,从益州到东都,又与东都军队交战,我便在他军力疲惫之时,趁虚而入,打着光复大夏的名号,一统江山。”
说着,洛子商将棋子放在在边角,一颗一颗提起顾九思右下角一片棋。
“你本该死在这个时候。”洛子商看着顾九思,似是颇为遗憾。顾九思漫不经心落下棋子,温和道:“可惜,我没有。”
“洛子商,其实你会输,一早就注定了。”
顾九思轻描淡写落下一颗棋,洛子商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先帝不知道你的打算,是为了讨好扬州让你当太傅,但殊不知,先帝是在争取时间。你与刘行知,身为一国之君,不思如何强盛国力,却只钻营于人心权术,而先帝其实知道你们的打算,所以他也知道,如果当时拒绝让你入东都,你便会回到扬州,再寻其他办法,又或者因为感受到大夏的威胁,说服刘行知,一起进攻大夏,然而以大夏当时的实力,根本无法抵御你们一起进攻。所以先帝答应你入东都,不是给你机会,而是为了大夏,争取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