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笙喉结微微动了下,抬手把袖子放下来,一脸的平静。随后问道:“你用晚膳了吗?”
阿练的注意力很容易就被转移过去了,摇摇头道:“还没有,哥哥呢?”
“我也没有。”
阿练忙起身让人去张罗,又把几案上的伤药绢布等物收起来,自己去净了手。
出来时晚膳已摆好了,霍笙提箸,随手挟了两筷子的菜,动作不疾不徐。随后看向阿练,问她:“你怎么不吃?”
阿练看了一眼食案上丰盛的晚膳,道:“其实我不太饿。”
霍笙自命人给她添饭。
阿练又道:“我真不饿。”
霍笙的脸立刻就沉下来了,放下食箸,转头问侍女:“翁主平日也是这样?”
绿夭答:“回侯爷,不是的。只是前些时日翁主突然让人裁撤了晚膳,道是……”见阿练瞪她,不敢再往下说了。
“说下去。”霍笙看着阿练,声音凉凉地道。
阿练与他对视片刻,自己老实交代:“就是上回,哥哥说我体重,不若寻常的女孩子身量纤细。”
霍笙的脸更黑了,他当时明明说的是反话,这姑娘就听不出来?挑眉打量她一眼,道:“你瘦不瘦自己心里没数?身上的肉掂一下,能有二两吗?”语气里满满的嫌弃之色,“还不赶紧多吃点?”
阿练观察一下他的神色:“哥哥没骗我?”他那天不是说她太重,抱都抱不动吗?
霍笙不是很想跟她讨论这个问题,重又提箸用膳,等咽下一口食物,看她乖乖吃饭,才似笑非笑地道:“别的时候怎没见你这么听话,还是说你就这么在意别人的看法?”
阿练埋头用饭,没有说话。她只是在意他的看法啊。
一时间两人心思各异,谁都没再开口。
等用罢晚膳,还没收拾好,就听见轰隆隆的雷声响起,接着就开始下雨了。
雨势很急,倾盆而下,像是从天上倾倒似的,瀑布一样落下。很久没见过这样大的雨了。
阿练等了一会儿,不说雨停,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小一点。
绿夭看一眼不远处端坐着的霍笙,上前小声对阿练道:“翁主,这雨势甚急,天又黑了,侯爷身上还带着伤,若是淋了雨就不好了,不若将侧殿收拾一下,请侯爷暂住一晚,等天明再走吧。”
阿练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忙去问霍笙:“哥哥要不要在我这里住一晚啊?我看这会儿也不好走。”
“行啊。”霍笙没有反对,跟着她去了侧殿。
坦白讲,他这样随意出入漪兰殿,的确是属于滥用职权了,不过没有办法,他现在几乎已经有些无法容忍见不到她的日子了。
殿外又一声惊雷响起,霍笙突然觉得这场雨下得挺是时候。
不过他自己行为不太端正,就有些容易推己及人,想着阿练一个人在宫里,若是有人觊觎她,偷偷摸进这漪兰殿里呢?
思及此,不免叮嘱她道:“我不在身边,你自己万事都要当心,发现有什么不对的赶紧告诉宫人,明白吗?”见阿练点头,又补充道,“那两个侍女,叫青葙和绿夭的,你可以信任她们。”
阿练问道:“她们是哥哥的人吗?”
霍笙没有否认。
阿练顿时高兴起来:“原来哥哥还为我做了这么多啊。”她完全忽略了那两人见缝插针地替他刷好感的行为,可见这女郎对霍笙的信赖几乎是无原则的了,根本不会想到别处去。
两人走进侧殿,进了内室,寝居之物早已备好了的,又日日有人洒扫,本就干净整洁,并不需要重新收拾。
阿练道:“哥哥早些休息吧,外面有人守着,有事唤她们即可。”
霍笙转过身来,没有立即回她。
两人之间有一臂之隔,阿练早先沐浴过了,现下正穿着一身的燕居常服,衣裙上绣着成片的蔷薇花。殿内的烛火从侧旁照过来,投洒在她身上,衬得她容颜愈发柔美。这样的亭亭姿态,倒真有些像是深宫里娇养大的公主了。
霍笙注视她片刻,心忽然跳得有点快。
阿练唇角微微上翘,双目晶莹地望着他,正在等他说话。
“你……”
霍笙刚开口,门外忽然有一道声音传来:“翁主可在?春枝姑姑过来了。”
阿练下意识地转身去望,人没有进来,却已听到了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
这么大的雨,吕后的人怎么过来了?
43.轻触
阿练有点慌, 她一直是很怕吕后的,一听说她的人过来,脑海中莫名就有一些不好的念头闪过。
这会儿她才记起来自己是身处规矩森严的内宫之中,无故留宿外男——虽然霍笙是吕后的亲外孙——且两人眼下又是共处一室。纵然有理由,但终究不太合适。
先前是没有往这方面想,然而随着那脚步声的临近,阿练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她环顾一下四周,看到不远处的墙边立着的一排衣柜, 也来不及再想, 忙连推带拽地把霍笙拉过去, 打开衣柜就要把他推进去。
霍笙虽然不愿,但见她神色惊慌,眼睛里隐隐带着祈求,也就顺着她, 只是在被推进衣柜的时候突然抬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臂。
阿练一只手拉着柜门,一只手按在霍笙的胸膛上,保持着推他的姿态,仰头看着他,柔声叮嘱道:“哥哥别出声啊。”
侧殿内室的门似乎被人推开了, 脚步声愈发清晰。阿练的心又是狠狠一跳,转头望一下,忙要退开, 却被人用力拉扯了一下, 接着就落入一个怀抱中。
衣柜的门合上, 光线顿暗。
阿练觉得一阵眩晕,下意识地就要发出惊呼,却被霍笙捂住了嘴。他低下头来,温热的气息拂在耳畔,像是有些故意地对她道:“别出声啊。”
阿练的身子顿时一僵,她不明白霍笙为什么要拉着自己一起躲进来,因而睁大了眼睛看向他。那双眼睛带着疑惑和不解,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涩。
春枝已经入内,身旁跟着一个面生的侍女。
“咦,方才还看见翁主进了侧殿,竟不在么?”那侍女有些讶异,忙向春枝告罪。
接着又响起一阵脚步声,听起来颇为急切,是青葙过来了。
衣柜虽阔大,但柜门严丝合缝,两人在里面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其声。
等适应了光线,依稀能辨出眼前人的轮廓。有一种幽淡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兰泽芬芳,丝丝缕缕的,将人攀缠住。
霍笙不知是无心还是故意,捂着阿练的右手迟迟没放下,许久,改为手指按在阿练的唇瓣上,轻轻抚按了两下。
软的,嫩的,想尝一下。
阿练在一片昏暗之中对上他的视线,眨了眨眼,示意自己不会出声。
这样一副天真无邪的勾人样子,霍笙想笑。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她拉进来,只能将之归结为一个冲动的行为。
“翁主不在此处,方才去了水房沐浴。想是这丫头看错了。”是青葙在解释。
阿练一向不喜欢这种阴暗逼仄的环境,会让她没来由的感到害怕,仿佛被人扼住了颈子一般,呼吸都有些困难。这种由头到脚的窒迫感很自然地压过了心头那种若有若无的羞赧,令她本能地缩在霍笙的怀里,寻求依靠。
霍笙将她紧紧抱着,刚触碰过她嘴唇的手渐渐向下,掌心和手指都还记得那温润的触感。手掌沿着阿练的玉颈修背慢慢往下,最终定格在她腰间。
太细了,纤纤的,像垂柳一样,不盈一握。
“太后多日不见翁主,见天气不好,故遣我过来看看。既无事,这就走了。”春枝沉稳的声音响起。
霍笙又低下头来,黑眸在幽暗的环境中更黑,他胸前是阿练紧攥着衣襟的手,视线里是小女郎线条柔美的侧颜。
雪白的,香甜的,只要他更低一点,就能够触到,带着残忍或者温柔去品尝一口。
他的呼吸有些重了,阿练觉得颊边泛起微微的痒,偏过脸去。
外面的人都走了,在阿练松开手之前,霍笙先推开她,继而打开了柜门。
光线乍亮。
阿练忙从衣柜里出来,霎时有一种解脱了的感觉。她有些埋怨霍笙:“哥哥为什么要把我拉进去啊,里面黑咕隆咚的多吓人。”她是有些怕黑的。
霍笙面上没什么表情,低头瞥她一眼,声音低沉:“反正你也不想应付春枝,她见不到人,自然就走了。”
也有道理,是她太紧张了。阿练抬手揉了揉还有些发热的面颊,对霍笙道:“那我先回去了,哥哥早些休息吧。”
“嗯。”霍笙低头理了一下衣袖,若无其事。等脚步声响起,才转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
……
又是黄昏了,阿练一个人走在长长的巷道里。这地方既熟悉又陌生,她依稀记得好像是宫里。
只是怎么只有她一个人?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就一直往前走,前后都是一样的幽暗狭长。
天更暗了,她有点害怕,怕走不到尽头。
前面突然出现一个高高劲瘦的身影,阿练认出来是沛侯吕彻,想着他怎么在这里。
她喊了一声,前面的人停住了脚步,回头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