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阿练就不耐烦站着了,重又坐回秋千架子上,只是这回不敢乱来了,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晃悠着。她本来想拉着霍笙一起,后者一听就皱眉拒绝,阿练只好一个人玩。
春日煦暖,太阳已经有些烈了,虽然出来没多久,但阿练脸上的肌肤还是泛起了淡粉色的晕。肩颈处却还是莹白一片,酥雪一样的颜色。
衣衫轻薄,用玉带勒出细小的腰肢,胸部微微鼓起,却并不十分突出,而是显出圆润而可爱的曲线,是独属于少女的那种纤细与柔嫩,像是春日枝头绿茸茸的果子一般,泛着青涩。
霍笙瞥了一眼,忽然想到方才抱着她时的那种温润触感,忙又移开视线——瞎看什么?
阿练手攀着秋千的绳索,头靠在胳膊上,问霍笙:“哥哥在想什么?”
“没什么。”霍笙回过神来。
“哥哥是从前殿过来吗?近日朝中可有什么大事?”阿练也就是一问,她毕竟是在宫里,想知道什么都方便得多。
霍笙也没想瞒着她,遂道:“还是封吕氏为王的事,中郎将季布今日在朝上顶撞了太后,被下到了廷尉府。”
“季布?”阿练有些惊奇地道,“是‘得黄金百两,不如得季布一诺’的那个人吗?”这人可太有名了,她在代国的时候就曾听说过。
霍笙点点头:“就是他。”
“那哥哥怎么看?”阿练问道。
霍笙扬了扬眉毛,与她对视一眼:“我能怎么看?与我又没有什么干系。”
阿练“哦”了一声,低下头去。
霍笙垂眼看她,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阿练忽又抬头道:“以后我是不是就要像现在这样,好几天才能见哥哥一次啊?”
话题转得有点快,霍笙不解地道:“怎么了?”
阿练眨了眨眼睛:“也没怎么,就是觉得一个人好无聊。”言毕叹了口气。
还没等霍笙说话,她又道:“要不我每天去宫门口等哥哥吧,反正你下了值也要进宫的。”
“闲的你。”霍笙打住了她这个想法。
……
阿练一个人在宫里的确是有些待不住,她本来还担心吕后对她有什么图谋,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吕后除了召见她几次,其余的时候基本处于见不着人的状态,而且也没让宫里人拘束着她。
阿练还是去宫门口等霍笙了,她怕时间再久一点,霍笙就不记得她了,就像是她刚来长安时那样。
只是今日不凑巧,霍笙下了值就直接回了家中,没有进宫向吕后禀事。
阿练正要回转,却看见吕彻从前面过来,看样子也是要进宫。
那人生得劲瘦挺拔,身高腿长,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就几步从她身边经过,连眼风也未扫她一下。
阿练犹豫了一瞬,还是跟了上去。
吕彻像是才注意到她,转过头来,礼貌性地唤她一声:“翁主。”他声音偏低,以至于这样的尊称从他嘴里喊出来,倒像是含着讥诮似的。
阿练道:“真是巧,没有想到会在此处遇见大人。我记得大人昔日曾在代国边地从军,从一个小小的斥候做起,以军功一路升到主将。匈奴人骁勇,频频扰我边关,唯独在听到大人名字的时候,逡巡而不敢进。”语气里饱含赞叹。
吕彻脚步未停,也不回话,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阿练又道:“大人的父亲与胡陵侯的祖父同为太后的兄长,如今太后却只追尊胡陵侯祖父一人……”
她话还没说完,吕彻忽然停了脚步,一双讥诮的厉眼看向她。
阿练没来由地轻颤一下,本能地后退一步,身后却是宫墙,她挺直的背就抵着墙壁。
吕彻却没有上前来,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她。
黄昏暮色里,她的面容其实不太清晰,只是嘴唇却滟滟的,丝毫不因昏暗的光线而减了颜色。
吕彻盯着她的唇看了片刻,忽而移开视线,淡声道:“翁主的话太多了。”又问,“找我做什么?”
两人明明距离不近,阿练却仍能觉出一种压迫感,这人的眼神太过锐利,看着人的时候像是带着审视的意味,居高而临下。
她觉得自己其实是有些怕他的,靠在墙壁上的脊背愈发挺直。
虽然如此,阿练还是道:“听说名士季布因反对太后封吕氏为王,被下到了廷尉府中,此事大人可知?”她还是比较喜欢开门见山,兜圈子不太适合她。
“你想让我放了他?”吕彻背过一只手,视线与她对上,那双眼睛也是沉郁的,又黑又亮。
阿练其实只是想打听一下那季布有无性命之忧,但他如此问,她便点点头:“是。”
吕彻黑亮的眸子微动,里面有光闪过,他道:“我答应你。”仍是说完就走。
阿练彻底愣在那里,素不相识的,他怎么就这么轻易地答应她?
42.长夜
霍笙端坐于榻上的几案之后, 案上平放着一册简牍,右手边也堆叠了好些简册,都是已阅完了的。
已是下值的时分,萧豫进门来的时候,除了里外的守卫, 衙署内已无其他属员了。
他走到案前, 霍笙正好将最后一册公看完,卷起,同手边的简册放到一处。
“廷尉府那边有什么消息吗?”霍笙左手撑在案上,揉了揉额角。看了一下午的简牍, 有些累了。
“回侯爷,就在刚才,季布大人已经从廷尉府里放出来了。”
霍笙微微一怔, 仿佛有些意外,看了萧豫一眼:“这么快?”
“是。”萧豫道,“听说是廷尉大人亲审,道是我大汉不以言问罪,且太后早就下旨废除了‘妖言令’, 故而力证季布大人无罪,将他放出来了。”
霍笙将手放下, 慢慢坐直了身子,没有说话。
萧豫又道:“据属下观察, 这位沛侯行事, 似与诸吕不同。”
“或许吧。”霍笙不置可否, 看一眼门外,而后站起身来。
几案边的架子上横放着他的佩剑,霍笙抬起手欲待取下,忽而又垂手,换了左手拿剑。
两人走到门外,萧豫抬眼望一下昏沉沉的天色,道:“侯爷是要去看望翁主吗?”
“嗯。”霍笙点头,“你先回去吧。”
……
漪兰殿中已掌了灯,霍笙身为郎中令,本就负责宫廷宿卫,又是常在宫中的,各个宫里的掌事基本上都认得他,故而他出现在此处,殿中的宫女侍卫也没有觉得奇怪。
殿内宝鼎燃香,铜壶里的水漏声滴滴答答。
阿练心里仿佛有预感似的,隔一会儿就往门口看一下,果然见霍笙出现,忙下了榻朝他跑过去,笑着道:“我就猜到哥哥今天要过来。”
霍笙也笑:“你这么厉害啊?”说着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
“咦,这是什么?”阿练接过,见是一个数根木头交错而成的榫卯状物事,用手掰一下就能自由转动,拼合成不同的形状。
“鲁班锁。”霍笙道。
“哥哥给我这个干什么?”阿练不解,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像小孩儿的玩具啊?
霍笙挑了挑眉,看着她道:“你不是总说自己无聊吗?拿着玩吧。”
阿练满头的汗,他还真把她当小孩啊。不过随手拼装了两下,好像也不简单,看起来有点意思,遂收下了:“谢谢哥哥。”
阿练将东西交给侍女,又对霍笙道:“哥哥别站着了,快坐吧。”
她一面说一面去牵霍笙,然而刚碰到他胳膊就察觉到他微微皱了眉,不禁问道:“怎么了?”
未等霍笙开口,阿练将他胳膊捉住,卷起袖子一看,见上臂处有一道不小的伤痕,有些吃惊地道:“怎么受伤了?”
霍笙道:“无事,上午跟张辟疆他们练习骑射,有个人没注意,箭射歪了。”
“这哪是没注意,这是眼瞎了吧?”阿练嘟着嘴抱怨,“得亏只是擦伤了胳膊,要是射到什么要害的地方怎么办?”
“行了,多大点事。”霍笙拍拍她的头,“不疼,过两天就好了。”
“那也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啊。”阿练把他推到榻上坐好,又喊人去取伤药来。
霍笙穿着宽袖常服,衣袖被卷到肩处。阿练跪坐在他身侧,一手拿着药瓶,一手蘸了药膏,小心翼翼地在他手臂上的伤口涂抹,时而抬起头来,眨着眼睛问他:“这样子可以吗,疼不疼?”
霍笙说不疼,她就低下头去,继续替他上药,动作认真而细致。
少女的头发自肩头垂落下来,有几捋垂在他胳膊上,柔顺的发丝随她动作轻轻撩动,撩得他心也痒起来了。不禁伸手拨弄了下那几缕青丝。
阿练青葱的手指正按在他的肌肤上,仿佛点着了火似的,从手臂处一路蔓延开来。鼻端萦绕着女孩温软香甜的味道,霍笙觉得呼吸都紧了些,有些不受控制地低下头去。
两个人靠得很近了,霍笙的嘴唇几乎贴着她光洁的额头,还想往下,去追逐她可爱的面颊。
阿练将绢布打了结,包扎完毕,正好抬起头来,花瓣一样的嘴唇堪堪擦过霍笙的侧脸。她吓了一跳,瞬间睁大了眼,忙后退,本能地摸了下嘴唇,又赶紧放下,垂着眼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