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练本来还在笑此处的巫祝专会装神弄鬼,一点也不灵验,从他二人本是兄妹结果拿到的签却是一对的就可见一般了。
听了霍笙的话顿时就不服气了,嘟着嘴道:“我才没有。”又指指他,“而且你的签也是姻缘签啊,难道说你也是想着早日娶到一个美貌的小娘子?”
“我也没有。”霍笙道,“这签不准。”
听了这话,方才一直垂首闭目仿若入定的老者突然睁了眼睛,微微抬头看他一眼。
阿练觉得哥哥说得对,这种问签本来就是讨个吉利,不是姻缘也有可能是升官发财之类的。不过她自幼被教导待人要有涵养,故而虽然知道不准,也没像霍笙那样当着老者的面直接说出来。
且山中岁月清苦,独守此处也不容易,阿练临走前又央霍笙留下了一些散钱,便向那老者告辞离去了。
离开巫咸祠,阿练手中还拿着那支木签,边走边拨弄路边的灌木枝叶。
“我觉得这巫咸山就是徒有虚名,也就景色还不错。”阿练念叨着,忽而又转头看向霍笙,“哥哥,我听赵王说他找那什么咸池灵水是要给王妃喝的,咱们来的时候也看到了,那个咸池就是个普通的池子,要不要提醒他一下啊?”
霍笙觉得这姑娘简直就是瞎操心,赵王又不是傻子。不过也不好拂了她一片好意,遂点点头:“回去跟他说一声。”
两人继续往前行。
阿练走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手里拿着东西实在碍事,一扬手就把那签扔了。
霍笙看见,问她:“怎么了?”
“啊?”阿练一时没反应过来,见霍笙望着静静躺在草丛里的那枚签,耸耸肩道,“反正又不准。”末了又念叨一句,“虽然也是花钱买来的吧……”
闻言,霍笙低头看了下自己手里的签,不知在想着什么。片刻后也抬手将它丢了出去,面上神色淡淡的。
两人一路走到半山腰,都是阿练一个人叽叽呱呱的说了一大堆。偶尔阿练催他,霍笙才会应个一两声,彼此间的气氛好像是愈加冷淡了。
山间气候多变,中午的时候还是艳阳天,这会儿转过一片山道乌云就压了过来,天阴得可怕。
“好像要下雨了……”
阿练刚说完这句话就感觉到雨点落到了脸上,她伸手抹了一下,与此同时,更多更密的雨点砸在了她的脸上和手背上:“真的下雨了,怎么办啊哥哥?”
阿练抬头望他。
霍笙心说我有什么办法,早说不来她非缠着他。
雨势迅疾,不过片刻阿练额前的几缕碎发皆被打湿,附在颊侧,有水滴顺着侧脸缓缓滑落,连眼睫都沾了水珠。
霍笙看她一眼,迅速解了外衣兜头罩在她身上,将她由头到脚地遮住了,随后抬脚继续往前走。
他的衣衫罩在阿练身上仍是长了一截,阿练觉得行动不便,于是卷了一部分系在腰间。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霍笙已经与她拉开了距离,阿练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男子步伐本就比女子大,可是霍笙不说停下来等她,竟也没有丝毫要放慢脚步的意思,阿练觉得霍笙有些奇怪,也不知他是怎么了,只好又加快步伐想要赶上他。
山路湿滑,阿练险些跌了一跤,站稳时仍是心有余悸。她可不想滚一身的泥巴,于是冲着前面的霍笙喊了几下。
霍笙回过身来,仍是峻眉冷目。
阿练望见他衣衫皆被淋湿,贴在那劲瘦的身躯上,连发梢脸上也都是雨水,心里的那点子不快一下子就散了。
她小步走了过去,玄色的袍子将她严严实实地包裹住,只露出一张莹白的小脸,偶有遮挡不住的雨丝飘到了她的脸上。
霍笙见她自长袍下伸出一只手来,嘴角上翘,对他道:“我怕摔倒,哥哥可以牵着我吗?”晶莹的目光中满含期待,声音又娇又软。
既是撒娇,又是示好。
霍笙是有些抗拒不了她这个样子的,犹豫了一下便伸手牵住了她。
阿练还是有点眼色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走着走着霍笙就突然不高兴了,不过看了看他的神色,阿练明白就算自己问了他也不会说的。
还好撒娇是万能的,这不,霍笙就没舍得丢开她吧?
两人从巫咸祠出来的时候已是黄昏了,再加上乌云盖过来,天色愈发昏暗,渐渐地连脚下的路都有些看不清了。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茂密的树叶上,因着山中寂静,声音愈发嘈杂清晰,在这黑黢黢的环境中其实是有些吓人的。
阿练心里害怕,望着道路两侧那一团团随风摇动的暗影,生怕有什么东西突然从林子里蹿出来咬她一口,不由得缩了缩身子。还是觉得不够安全,索性两只手都抱着霍笙的胳膊。
霍笙放慢了脚步,见这小女郎几乎半边身子都挨着他,这样一副全然信任全然依赖的模样,竟让他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
24.长安
阿练从小身体好,是以就算昨夜淋了雨,第二天仍是活蹦乱跳地去找霍笙了。
她手里拿了件衣衫,霍笙瞧着甚是眼熟。
阿练走近了,将袍子还给他:“哥哥,你的衣服,我洗干净了。”
原是昨日用来遮雨的那一件。
霍笙接过,随手放在一边的几案上,对她道:“又不缺伺候的人,你不必做这些。”
见他转身往里走去,阿练亦步亦趋地跟着:“可是那都是赵王的人啊,我也不好总是麻烦她们的。”
霍笙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随后从衣柜里取了一个包裹出来,将一路上换洗的衣裳都装进去,又回身将阿练洗过的袍子拿过来,展开看了下,点头道:“还算干净。”
“那当然,”阿练不无得意地道,“这点小事还是难不倒我的。”
霍笙从一开始对她的印象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女郎,也没指望她能做些什么,听了这话不由略感意外,问道:“你怎会这些?”
阿练回想了一下:“从前我跟阿爹两个人住在雁门,有时候他写书写得忘了时间,洗衣做饭什么的都是我自己来的。不过后来阿爹结识了卫长史,我们就搬到了中都,说起来也有几年了。”
她这么一说霍笙就明白了,毕竟当初霍郯北上代国之后改了名字,从一介大儒沦为籍籍无名之士,重新开始经营名声也是需要时间的。
即便是这样,也不肯跟他们母子回长安吗?
霍笙眉头微皱。
阿练又叽里呱啦地说了些自己小时候的经历,说完就眨巴着眼睛望着他,像是等他夸奖自己。
“看不出来。”霍笙随口应了她一句,也不知是夸赞还是嘲讽。
在阿练听来当然是大大的夸赞,于是她笑眯眯地指了指那件袍子,礼尚往来地回了一句:“哥哥穿这件衣裳很好看。”
“是吗?”他不知话题怎么转到这个上面来了,不过也有些习惯了阿练跳跃的思路。
又看了下手中的袍子,觉得确实还行,等回了长安可以做个十件八件差不多的。
阿练见他将衣裳都装进了包裹里,有些好奇地道:“我们要走了吗?”
“嗯,明早就走,一会儿用了晚膳你也回去收拾一下。”霍笙道。
“那赵王他们呢?”阿练问道,“赵王妃刚刚生产,不宜长途跋涉吧?”
霍笙摇头:“他们不走,大约在此处停留一个月左右。赵王已遣了属官先行奔赴长安向太后解释。”
阿练“哦”了一声,听到“长安”二字突然沉默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抬头看向霍笙道:“哥哥跟赵王感情很好吗?”
“挺好的,赵王虽然是长辈,不过跟我也差不了几岁,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近些年他去了封国,没怎么见过。”霍笙耐心地道。
“那哥哥在长安是不是还有更多的朋友啊?”阿练又问。
“当然。”霍笙不假思索地答,见她语气不太对,又问,“怎么?”
阿练觉得有些难为情,不过她一向是个有话直说的性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就是觉得……等回了长安,哥哥身边有很多人,可是我只有哥哥……”
她说着就低下头去,像是也觉得自己太过矫情,轻轻咬了咬下唇,因着心绪的起伏,垂下的眼睫不由得微微颤动,如蝶翅一般。
那样无意识地展露出独属于小女郎的柔弱姿态,谁人能不动容?
霍笙垂目,从他的角度能看到阿练那光洁的侧颜,因羞意而染了薄红,呈现出一种极惹人怜爱的颜色,再往下是线条优美的颈项,莹莹如玉。
他心里一动,渐渐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漫了上来。
未及细想,阿练仿佛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抬起头来,视线正与他对上,目光仍是清澈的,带着尊敬与信赖。
霍笙心里那一阵奇异的感觉又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伸手轻轻敲一下她的头:“成天瞎想些什么。”
阿练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见霍笙仍旧皱着眉头,又撒娇道:“哥哥待我好,我都知晓的,往后不会瞎想了。”
“你知道就好。”霍笙将胳膊从她手里抽出来,自去收拾东西了。
第二日一早,赵王替他们准备了一辆华贵的马车,而后亲自送到驿舍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