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笙不太相信,根据他的经验,女孩子一般都是口是心非的。他在想是不是自己的道歉不够诚恳。
阿练却挪了挪自己的座位,朝他靠近了一些,诚恳道:“哥哥,我真的没有生气,我是觉得自己太没用,只会拖累人。一路上都是因为我,拖累了渠让,也拖累了你。”
她习惯性地伸手牵住他衣袖,带着些讨好的意味道:“不过哥哥你不要嫌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不用人伺候,一般女孩子能做的我也能做。只要让我跟着你,等到了晋阳就好了。再不行的话,我还可以穿男装,这样应该会更方便一些。”
她这么低声下气的,霍笙真不好再说什么了,见她乖巧地望着自己,目光充满依赖,便不由自主地伸出一手,像霍郯常做的那样,摸了摸她的头。
又听她说想穿男装,霍笙却有些犯难了,自己的她穿不了,再买吧又要花钱,他其实不太愿意。当然也不好直说,只好摆出一副义正辞严的样子道:“没有必要,谁若再敢打你的主意,我替你收拾他。”
阿练忍不住展颜一笑:“谢谢哥哥。”
话一说开,两人之间相处起来便轻松许多。
阿练脚步轻快地回房收拾好东西,跟着霍笙离开驿舍。
正走到院中,一转头却瞥见那个獐头鼠目的舍人。那人鼻青脸肿,走路时亦是一瘸一拐的,阿练几乎有些认不出来。不过见他如此,心中却觉得颇为解气。
那舍人望见霍笙,却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登时吓得脸色一变,背过身去,再不敢看他。
阿练见此情状,心下有几分了然,更觉得高兴起来,紧走几步,甜甜地唤了一声哥哥。
霍笙听她叫自己,应了一声,又不见她说话,转头去看,却见她面带笑意,双目晶莹地望着自己。一时间倒像是被她感染了一般,也笑了一下。
驿舍外春光正好。
……
这个时代关禁不甚严格,甚至过关也不用过所,是以富商大贾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得通。
阿练与霍笙便很顺利地来到了晋阳。
晋阳为河东重镇,也是富商云集之地,其繁华富庶之处非僻远之代郡可比。
阿练看着晋阳城里楼宇林立,车马辐辏,人来人往的富丽景象,一时间竟有些目不暇接之感,走一路赞一路。
霍笙却没什么反应,见她收了目光,转过头来,便对她道:“晋阳已至,你应当还记得你叔父住在何处……”
“嗯,我记得的。这一路多谢哥哥相送,大恩不言谢。我记得哥哥是要回长安对吧,那我不耽误你了,往后哥哥多保重。”
呃,他只是想问一下她叔父住在哪里。
不过她都这么说了,霍笙总不好非要上赶着继续送她。又看一眼马车外,熙熙攘攘,人行有序,并无丝毫高柳城之乱象,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便下了马车,牵过自己的马道:“那我走了,你自己小心。”
阿练望着他牵马远去的背影,心中不舍。
然而此番相送本就是她给霍笙添了麻烦,且这一路上见他对自己并无丝毫热络,是以方才他一开口,阿练便下意识地以为他是要同自己道别,于是善解人意地向他道了谢,并且请他多保重。
由此可见,这两人还真没什么默契。
阿练看着霍笙留给她的马车,想着自己要不要卖掉它,毕竟已经到了晋阳,不太用得上了。
想了想还是算了,先去找叔父吧。
12.同住
霍笙牵了马,在大街上买了些路上吃的糗粮,正欲出晋阳城,却总有些放不下。
算了,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干脆将阿练送到她叔父那里。
他拨马回转,没走几步就望见了阿练的马车。
刚要上前,却又想到她方才说的一番话。听起来倒是诚恳,只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是巴不得他立刻就走似的,并无丝毫挽留之意。
霍笙思考了下,这会儿他要是主动凑上去,似乎有些自作多情的嫌疑。
马车慢悠悠的,那女郎坐在驭者的位置,时不时地东张西望,偶尔下车向路人比划着询问些什么。
霍笙下了马,不紧不慢地跟在阿练后面。
这一跟,就跟到了日落时分。
霍笙见她在晋阳城里转悠了一下午,也没找着她叔父住的地方,最终只得垂头丧气地进了一家客栈。
晋阳是大城市,阿练去的那家客栈正位于城中最为繁华之处,地处南北通衢与东西大道的交汇处,从外一望便知气派非凡。
客栈供人投宿,亦是往来人请客吃饭的好去处。这会儿店外华灯初上,店内座无虚席,霍笙借由来来往往的食客的遮挡,落后阿练一段距离,也进了客栈。
走得近些,听那掌柜的道:“……这几日客多,每日都店满,客人你来得早,恰赶上还剩一间房,住不住?”
阿练问:“住一晚上,多少钱啊?”
“一晚上啊?”那掌柜摸了摸髭须,带着精光的小眼微眯,望着阿练道,“看你这女郎孤身一人,算你便宜些,五百钱。”
“五百……”阿练摸了下手中包裹,有些为难。
霍笙不屑地扫了一眼客栈,心道有这宰人的魄力还开什么店啊,直接去打劫多好。
又听那掌柜的催道:“只剩一间了,要住请尽早啊,一会儿就没了。”
霍笙走前特意将大半的盘缠都留给阿练,眼下见她似被说动,价都不还地就要去取钱,心疼得都快吐血了。
那掌柜的眼见又宰了一只肥羊,心中狂喜,正要接钱,斜喇里却伸出一只手来,一把将佩剑拍在了柜台上。
“贵店的生意倒是好做,门口明明写着打尖五十住店一百,缘何到了我妹妹这里就成了五百,是觉得妇孺可欺么?”他说着,一手将阿练递出的五铢钱推了回去,目光直视那掌柜,眼神锐利。
阿练乍见霍笙出现在此处,有些吃惊,下意识地抬头望他。
又听他话里的意思,自己仿佛是差点当了冤大头,顺他语意看向门外,果然是自己方才大意,进门时不曾注意到那挂着价格的木牌子。
霍笙在身侧,阿练顿觉有了底气,也哼了一声,怒视那掌柜。
掌柜的倒没有被吓着,无所谓地笑笑:“看那儿,底下的一行小字,本店有权利视情况不同调整价格——就这个价,爱住不住!”
霍笙冷笑一声,收了佩剑,拉着阿练出了客栈,边走边道:“这家不行,换一家。”
阿练点头应好,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霍笙听后面似有笑声,转头一看,果然见阿练唇角上翘,双目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他停了步子,有些奇怪地问道:“你笑什么?”
阿练紧走了几步到他身侧,笑嘻嘻地道:“哥哥跟着我,是因为不放心吗?”
“谁跟……”他刚想反驳,却又突然换了说法,语带嘲讽地道,“是啊,像你这般记性不好眼神不佳的女子,谁能放心啊。”
阿练顿时泄了气,垂着头道:“我也不知晋阳城里变化这么大,找了一下午也没找见叔父住在哪里……”
霍笙想到她曾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记得叔父的住处,不由得嗤笑一声,却也没再打击她,只放慢了步子,与她并肩而行。
只是接下来却不太顺利,两人沿着大街的交汇处几乎走了一遍,遇见的几家客舍都说店满,最后一抬头,竟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一家。
那掌柜的见是他们,带着点看好戏的意思道:“来晚了,没空房了,住别处去吧。”
霍笙没理他,转头对阿练道:“先吃饭吧,我见你也饿了。”
阿练方才不觉,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摸了下肚子,还真饿了。
客栈一楼大堂里人满为患,霍笙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问了问价格,觉得还可以接受,就点了几样小菜。
等用完,路过那柜台的时候,霍笙耳朵尖,正听得一个客人在跟那掌柜的退房。
他站了一会儿。
那掌柜的结完账,懒懒散散地摆弄着手中的算筹,掀了一只眼皮子道:“怎么着,住不住?”
霍笙道:“住可以,价格不能这么离谱。”他“铿”的一声,半抽出手中佩剑,又啪的一下拍在那掌柜面前,“看见这个没有,削铁如泥吹毛立断,要不要试试?”
“哟,你还挺横!”那掌柜的嘴硬地回了一句,然而怕霍笙真的闹起来,回头再砸了自己的店,挣扎着道,“四百,嫌多你住别处。”
“一百。”
“三百,再少我赶人了。”
“就一百。”霍笙又把剑抽出了一些,剑身在灯下泛着寒光。
“行行行,算我怕了你了,外地人我见得多了,头一回见这么横的!”那掌柜不耐烦地摆摆手,“上楼左拐第二间,自便。”
阿练跟着霍笙进了房间,等放下了行李,有些不解地问他:“哥哥你又何必跟那种人计较?他要多少,给他不就是了,也省得他罗唣。”
听听,这话说得多轻巧,敢情不是她的钱,花起来倒是不心疼。果真是娇生惯养毫不知事的小女郎。
霍笙懒得理她。
阿练倒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只是以往从未在钱财一事上操过心,霍笙也没表现出一丝一毫囊中羞涩的意思,故而阿练还以为他很有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