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们进来收拾便是。”
郝氏和纪氏两人结伴过来焕娘这里的时候,几个丫鬟正在院子里做事,看见她们两人过来,春惠便过来道:“两位奶奶怎么来了?有什么事与我说吧,我们奶奶忙了一上午有些累先歇下了,等她醒了我立刻就与她去说。”
既不请她们进去,也不往里
传话。
再想到裴宜乐今日休沐在家,郝氏二人便有些懂了,纪氏年轻些,先就红了脸,道:“也没什么事,下回来再说也是一样的。”
两人又退出去,慢慢地往回走,纪氏见郝氏少见地有些许心不在焉,便轻声与郝氏道:“六弟妹怎么大白天给三婶知道又要怪她不守规矩,净勾着六弟不学好。”
今日本也不是纪氏自个儿的事,而是得了空才陪着郝氏来的,没成想撞到这场面,虽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可这会儿正是快要到中午用饭的时间了,下午小憩时也就算了,才这会儿像什么样。
“听说六弟妹方才还去了五弟妹那里一趟,她累了也是有的,怕是真的正在休息。”郝氏听后轻轻道。
纪氏便闭了嘴,若郝氏有兴趣与她一同说下去也就罢了,显见是郝氏无甚兴致,她也不自讨没趣了,左右也不是什么说得出口的事。
一时两人无话,只默默地走着。
郝氏掩在石青色长袄衣袖下的手指紧了紧,从春惠上来说话到现在,她的脑子都是混混沌沌的,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身边的纪氏在说些什么,她听见了一点,便也回了一句,说给纪氏听的话,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她嫁到康国公府来已经几年了呢?
也不过几年,郝氏却要想上一会儿才能想得上来,或许还要再掰一掰手指。
但是一算她最早见到裴宜乐的年纪,她就能很快算得上来。
那一年,她刚嫁进国公府,裴宜乐还没到十五岁,如今他都快要十九了。
所以她嫁进来差不多已有整整四年了。
郝氏还记得她刚见到裴宜乐的时候,他才刚刚是个初长成的少年模样,带着那个年纪常见的锐气,却比旁的人多了几分恣意,身姿颀长,又有些瘦弱病态。
他站在她面前,朗声叫了她一句“三嫂”,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就在郝氏见到裴宜乐的前一天晚上,她才见到了自己的丈夫,沉稳、体贴,虽然在婚前已有几个通房,可对她也算温柔和善。
她以为自己的一生也就这样了。
谁知道就在第二天,第二天她就见到自己夫君的堂弟裴宜乐。
看着他的笑,郝氏的心动了动,就像是春天里顶着浸饱了雨水的厚重春泥也要冒出头来的嫩芽。
郝氏怕给人看出自己脸红,连忙低下头去。
等再抬头试着去看裴宜乐,他却已然走远。
郝氏小心翼翼朝他那边看去,他正站在老康国公身边,亲昵地说着什么。
她想平复了心情,然而每次看到裴宜乐却总是心绪难平。
面对自己夫君、面对众人的时候,她总是羞愧到立刻想掐断那颗嫩芽。
可是当自己独处或是看到裴宜乐的时候,她却放任又放纵自己,更为悉心地去照料那颗幼苗。
当年初见时的那颗嫩芽,不仅没有被掐断,反而一点点长起来。
它并没有长成什么参天大树,阴暗见不得人的地方长出来的东西,哪有那个机会。
那株突然破土而出的幼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成了密密麻麻的藤蔓。
将郝氏紧紧包裹住。
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只要是裴宜乐在康国公府的时候,只要是她的藤蔓能触及的地方,郝氏无时不刻没有在重重藤蔓的掩护之下,默默地看着裴宜乐的一举一动。
她不敢显露出一丝一毫,但是日积月累,郝氏也知道了裴宜乐的院子里有几个丫鬟、几个婆子,几个大丫鬟、几个小丫鬟,贴身跟着裴宜乐几个小厮
又叫什么名字。
她知道了裴宜乐早晨几时起来,夜里又是何时睡下。
裴宜乐的身子一直病恹恹的,他每场大病前郝氏就能推算出来,他差不多到了要病倒的时候了。
平时爱吃什么,不吃什么,郝氏更是一清二楚。
她不动声色地匍匐在裴宜乐身边,看着他一点点慢慢长大。
在烟儿出现的时候,她谨慎地一点点探出枝桠,然后终于成功将烟儿缠死在了藤蔓上。
连血都不见,她看着烟儿慢慢在自己面前变成一具枯骨。
裴宜乐将来是一定要娶妻子的,正房夫人她不会去动,也不敢去动。
但谁让烟儿这个丫鬟先出现了呢?
曹氏蠢钝不堪,她只需在曹氏面前一提,再说些担心裴宜乐学坏的话,曹氏知道了烟儿和裴宜乐的事,心思早就急得往儿子那里飞,根本不会想到她是怎么知道裴宜乐那边的事的。
本也是可以把烟儿纳了通房就算了的事,在郝氏起了头的挑拨之下,曹氏又将所有恨都一股脑发泄在了烟儿身上,最终烟儿的性命葬送在了曹氏的手上。
烟儿死后,郝氏告诉自己,等裴宜乐娶了正妻过门,她就再也不做这样的事,再也不盯着裴宜乐在府中的一举一动,这是正妻该做的,她不过是在正妻进门前先帮他未来的妻子和曹氏管着裴宜乐。
管着这个慢慢长大的孩子。
然而她能伸出的藤蔓再长再密,也终究越不过这国公府去。
她不知道裴宜乐为了和曹氏赌气,在外面养了女人还生了孩子的事。
当事情揭发,裴宜乐为了那个女人义无反顾地被老康国公逐出府去的时候,她简直要发了狂。
她想质问曹氏为什么不管好裴宜乐,她又恨不得立刻去杀了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和她生的孽种。
但是最后她也只能站在院中静静地看着四四方方的天。
后来的一切都不由她控制,她的丈夫和孩子们死于一场她从来没有料到的祸端,她又成了孤身一个人。
而那个女人,摇身一变成了崇恭伯失散多年的嫡女,太后的女儿,抱着她的儿子耀武扬威地进了康国公府,做了名正言顺的康国公夫人。
她失去了一切,她得到了一切。
第122章
日子很快就到了过年,往常焕娘都是和韦氏还有金晖一起过的,上辈子再不济也有韦氏在身边,如今韦氏不在了,提前去问了金晖回不回京城,金晖也说路途遥远来去不便。
她又要操持府中上下年节的事情,第一次做难免手忙脚乱,生怕有哪里做错了或者不周到,再想想以前在家里,过年时韦氏最多只让她剪剪窗花,连条鱼都不会差她去买。
好在卢嬷嬷做事极有条理又手脚利索,身边几个丫鬟也还算能干,焕娘有她们帮着,一个年总算是顺顺利利过去了。
过完年一个多月之后就是宁儿的生辰,因康国公府都还在孝中,裴宜乐和焕娘虽疼爱宁儿,却也不想大操大办他的周岁宴。
曹氏不肯依了,要宁儿比照着裴宜乐大哥的嫡子当年的排场,两相交锋之后最终也只能各退一步,还是裴宜乐使出成亲才没多久宁儿却满了周岁的杀手锏,告诉曹氏无论怎么说都不好听,但也不能让别人稀里糊涂觉得宁儿是庶子,曹氏这才让了步,总算答应只让他们请了亲近的亲戚朋友们来就算了。
抓周更是马虎不得,曹氏管不了其他,就只在这点上一直盯着他们。
宁儿如今在曹氏这边被宠得愈发皮起来了,在焕娘手上倒没什么,但只要到了曹氏面前就是另一副样子。
焕娘有些担心曹氏按着教裴宜乐的法子去教宁儿,长大了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但她悉心看了几天,发现宁儿的娇惯只对着曹氏,在自己这里还是正常的,对着家里其他人也乖巧听话得很。
这样一来,焕娘才放了心下来,只要她这里不出岔子,将宁儿管得好些,也难将他教到歪路上去。
至于宁儿折腾曹氏,反正是曹氏自己宠出来的,按着曹氏的性子,她说了曹氏反而要不开心。
到了宁儿生辰那日,曹氏又在众人面前抱着宁儿不肯撒手,连一向话不多的裴舒云都笑道:“母亲把他放下来吧,家里又不是没有抱他的下人。”
曹氏这才把宁儿给了他自己的奶娘,又叮嘱了一遍:“好好抱着我们哥儿,今日是他生辰,不能让他不舒服了。”
及至抓完周,宁儿右手先是抓了□□,左手又去抓了印章,乐得曹氏喜笑颜开,眼角的皱纹都笑多了几条,忙不迭地对着来人宾客道:“这竟是比小六当年还要强不少,小六那时只抓了笔,我还暗暗担心他要不成器了。”
来人自然少不得对着曹氏说些吉祥话,也有人来恭维,直将宁儿一个才满周岁的婴孩从相貌夸起,夸到天上有地下无。
裴宜乐一边听着一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见曹氏眼光扫过来,又赶紧忍住了。
焕娘却并没有很听他们的话,她的心思反倒在其他地方,宁儿抓周的一应物事,皆是太后赐下来的,足可见太后对女儿和外孙的重视和疼爱,由不得旁人不奉承,这些话听着自然是好听的,但是几分真几分假,也就曹氏会真情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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