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北狄不甚安定,派他盯在那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清阳心中暗暗记下此事,随即抬手,近身太监随喜立刻奉上一只银盘。清阳在心里又复习了一遍高楚巍平时和母亲说话的语态,对魏皇后道:“母后,这是儿臣为您打的白狼皮,做个围脖氅子,今冬就能用上了,这样您就不会再感风寒。”
清阳不会平白杀生,这两张稀有的白狼皮是高楚巍生前就打好的。魏皇后看见盘中雪□□致的皮子也是愣住了,想到儿子因为这个才受了重伤,顿时笑中带泪,心疼不已:“你这孩子,真是……”
燕皇抱了抱妻子的肩,赞许地点点头:“不错,巍儿的孝心,朕和你母亲都心领了。”
福王察言观色,和弟弟交换了一个眼神,笑道:“大哥真是神勇非凡,弟弟们都自叹弗如。儿臣和老四还要去见太傅,就不打扰父皇母后了,先行告退。”
说着,高楚涵还悄悄朝清阳眨了一下眼睛。清阳一怔,想起这个弟弟向来是与太子最为亲近的,他的生母曹贵妃英年早逝,他四岁时被送到宁致殿交由魏皇后抚养,从此就变成了太子的小跟班。
殿中就剩下了一家三口,魏皇后命人摆膳,拉着夫君和儿子开开心心地入席。
清阳辟谷已久,一直以天地灵气滋养神形。如今的□□凡胎虽说可以用法术维持活力,但最好还是遵循天道,以食物来温养,是以他也顺从地拿起了筷子。
燕皇经太子失踪一事,也是大病方愈,他和清阳吃的都是素淡的药膳,魏皇后望着满桌珍馐,无奈道:“一桌子好菜,倒是叫臣妾一个人独享了。”
燕皇笑眯眯地说:“你是该多吃点,为了巍儿的事,脸都瘦了一圈了。朕还是喜欢你之前丰腴一些的样子。”
魏皇后喟叹:“儿女都是债,要叫臣妾不操心,也得有人来替臣妾操心呀!”说着望向清阳,正色道:“巍儿,你这次出门凶险非常,差点吓坏我们。想来宫里也是许久没有喜事了,我和你父皇商议了一番,决定为你选妃大婚,去一去晦气。”
清阳愣怔,一时没反应过来那几个字是什么意思。燕皇哼道:“你失踪那几日,你母后操碎了心,夜夜哭到天亮。是该让你成婚生子,叫你也尝尝这为人父母的心情!”
这回清阳听懂了,随即心里一沉:是了,他既然继承了高楚巍的身份,那么除了治国平天下,还要完成繁育皇嗣的任务。
神仙成婚,以烧婚书给司命星君、天道降下祥云为准,在凡间历劫的婚姻自是不算数的。但子嗣问题……他若真的转世为人也就罢了,如今这样子,如何能轻易与凡人生子?
见儿子沉默不语,魏皇后只当他害羞,温言道:“巍儿,你若有喜欢的姑娘,就告诉母后,你知道的,咱们大燕没有那么多规矩,只要是个家世清白的好姑娘,就可以纳进门;你若没有心仪之人,那母后也会为你选几个德容言功俱足的姑娘,找个机会招进宫来,你自己挑一个合心意的便是。”
清阳翻了一下高楚巍的记忆,发现没有女子留下深刻的印记,便抬头道:“儿臣没有心仪之人,还是请父皇母后做主吧。”
魏皇后见他应下婚事,高兴得多喝了半碗百合羹。清阳本就无意于食物,如今心绪沉沉,更加食之无味,陪着动了几筷子就再也咽不下去了。
等回到东宫,他摒退左右宫人,指腹一捻化出一只灵鹤,沉吟道:“把我这里的情况告诉师尊。再查一下,焱兕的封印是怎么回事。”
灵鹤微微点头,展翅而起,很快就消失在云端。清阳踱回殿中,望着华美空旷的宫室,心头萦绕出一种泥足深陷的不祥之感。
脑海中又响起帝后提及的选妃大婚,从来只为修炼发过愁、实不知情为何物的上仙大人揉了揉额头,垂眸掩下一片难得的郁躁之色。
☆、报仇
梁湛回京后的第三日,姜橙坐在花廊下看话本子,正院的焦嬷嬷忽然来请,说成夫人有体己话要同她说。
姜橙随她出去。出了知竹院,焦嬷嬷便走近姜橙,轻声道:“三小姐,您之前中毒的事儿已经水落石出了,夫人让老奴先给您透个底。”
姜橙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好戏终于开场了?
焦嬷嬷告诉她,今日一早,京兆府就派人过来,向侯爷和夫人细细禀报了他们调查的结果。
抽丝剥茧,还得从两条线说起。
第一条线是毒物紫酢青。紫酢青虽是毒物,但配以药引,也有祛头风的药效。它配方极难,寻常人家做不出来,所以衙役们便到京中药铺去查,这一查就查出了城南药房的出货有异,量大不说,还都供给了同一位神秘买家。
城南药房的掌柜老眼昏花,出货登记之事都是伙计小朱在负责,而小朱却在不久前突然不辞而别。据掌柜回忆,小朱有个订了亲的表妹在京中大户人家为婢,之前常来找小朱,小朱失踪后,那表妹也再没出现过。
根据掌柜提供的线索,衙役们很快查出小朱的表妹就是威远侯府的一等丫鬟南儿,南儿是庄姨娘娘家的家生子,现在服侍大姑娘梁缃。那出货本子上买家的签字,也确实是南儿的笔迹。
第二条线是蔡婆子。衙役们查到蔡婆子的儿子几个月前因为糟蹋姑娘而锒铛入狱,可一个月前,原告却忽然撤了状子,说两人是情投意合,于是那小子就被放了出来。
但经下毒一事,衙役们又对此案生疑,重新找到原告。原告听说出了人命,吓得赶紧招供,说有人了出二百两银子让他们翻口供。银票已经置换成宅田,只有当时包银子的锦袋还在,衙役们带回了锦袋,并按照原告的描述,将贿赂他们的女人的外貌画了下来。
经过侯府绣娘的辨认,那锦袋正是南儿绣制,而那画上的行贿人虽不是侯府中人,却也与侯府相关——是庄姨娘娘家的嬷嬷朱氏。
朱氏正是南儿的母亲,也是蔡婆子的老姐妹。
南儿很快被带到前院,在人证物证对质之下,哆哆嗦嗦什么都招认了。
南儿说,大姑娘梁缃时常在她面前抱怨,说三小姐梁绛不过是占了个“嫡”字,若是没有三小姐,她便能取而代之嫁入端王府,不做正妃当个侧妃也是好的。她叫南儿想办法,让梁绛嫁不了端王,并许诺等她进王府后,便将南儿母女带进去当管事娘子。
南儿想起母亲朱氏说过,庄子上的蔡婆子最近遇到了麻烦,她家小子惹上官司没钱赔给人家,就要坐牢了。南儿想着,姑娘们很快就要去庄子上避暑,便让她娘去说服蔡婆子,给三小姐下毒,并答应事成之后行贿原告让他们撤诉,把蔡家小子放出来。”
随后,南儿到表兄做活的城南药堂去买了紫酢青,只说是府中姨娘头痛要用药。因为担心表兄受牵连,南儿便叫表兄躲到外地去了。再后来三小姐中毒,梁缃给了南儿二百两银子,朱氏拿去塞给原告家,这才让蔡婆子的儿子出了狱。
姜橙听得一愣一愣的,她还以为就是个姐妹间嫉妒的故事,没想到里头还有这么多曲折。说起来应是梁缃一人所为,倒真没有庄姨娘什么事。
待进了正院,就见一个脸生的中年人和一个驼背的老翁走出去,焦嬷嬷介绍道:“那便是京兆府的捕头和城南药房的掌柜,特地来向侯爷和夫人说明情况的。”
姜橙点点头,看来好戏已经唱到尾声了。
她才要踏进正堂,就听“哗啦!”一声脆响,一只青花茶盏猛地砸落在地,摔得粉碎,瓷片儿都跳到了姜橙脚边。梁湛怒发冲冠,拍案而起:“还嫌不够丢人吗?!”
姜橙一瞧,竟是庄姨娘和南儿不顾形象地扭打在一块儿,庄姨娘骂骂咧咧,指甲在南儿脸上抓出道道血痕,南儿披头散发,伏地哭嚎,直喊冤枉。
梁缃也跪在旁边抽抽嗒嗒地抹眼泪:“父亲,我和三妹妹都是您的女儿,何故偏心至此……”
“闭嘴!!”
梁湛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啪”的一巴掌,扇得梁缃眼冒金星、鼻血横流:“这一记是替绛儿打的。一个奴婢生的丫头,还妄想和绛儿共侍一夫?你把端王殿下当什么了?想嫁就嫁?侯府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梁缃捂着脸,无比惊恐地仰望着面前这个极有压迫感的男人。父亲虽然平时独宠成夫人,但对其他姨娘和子女还算平和。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发这么大的火,他看她的眼神充满嫌恶,仿佛那是一堆令人作呕的东西。
梁缃突然就想起外头传颂的,父亲在沙场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战神名号,她浑身如坠冰窖,骤然战栗起来。
成夫人瞧见姜橙进门,忙招呼她过来。她拉着她的手,眼眶微红:“还好绛儿吉人天相,不然我百年之后都没法向你母亲交待……”
姜橙垂下眼帘:不,您已经没法交待了……
庄姨娘意识到情势已经无可回转,膝行着抱住梁湛的腿哭喊道:“侯爷!这都是我的主意!缃儿什么都不知道,您要罚就罚我吧!”
梁湛气得浑身发抖,怒极反笑:“梁缃有没有做,你们一个个都当本侯是傻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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