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云今早起床时,有意换了以前的衣裳,鬓发上也只插了两根银簪,看起来便不似先前那般打眼。只不过她的相貌摆在这里,一路过来,难免还是会被人看着。
“阿云,”桑榆在花家门前站定了,叩门之前,先问南云道,“你可想好了等过会儿见着花嬷嬷的时候,该怎么问?”
南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桑榆这才敲了门,过了片刻,里边传来了声响,随后出来个抱着孩子的妇人。
这妇人见着南云一行人后,先是一惊,随后打量着她们的衣着打扮,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来我家做什么?”
“花嬷嬷应当是在这里住的吧?”南云温温柔柔地笑道,“我这次过来,是有些事想要问她。”
妇人打量着南云,见她面色和善,并不像是张扬跋扈的性子,这才点头道:“你们且等等。”
说着,她快步进了屋中。
不多时,白发苍苍的花嬷嬷露了面,她腿脚已经不大利落,南云数年未曾见她,只觉得感慨万千,连忙迎上去扶了一把:“嬷嬷当心。”
“姑娘?”花嬷嬷吓了一跳,她怎么都没料到南云竟会亲自过来,说话都不利索了,“您,您怎么过来了?”
花嬷嬷是看着南云自小长大的,前不久方才知道南云成了宁王的侧妃,如今骤然见着她,一时间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待她才好。
是当成当年看着长大的姑娘?还是高高在上的贵人?
南云并没摆架子,她亲自扶着花嬷嬷在院中坐下,唏嘘道:“一晃神,好些年过去了……”
“是啊,”花嬷嬷也不由得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南云,“我当年离开时,你还像是个长不大的小姑娘似的,如今也已经嫁人了……”
南云眼睫微颤,她并没有去纠正花嬷嬷的措辞,只是垂眼看向她。
花嬷嬷被她勾上了感伤,兀自说了几句,方才想起来问道:“好好的,姑娘怎么到我这里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她说这话时,显得格外迟疑些,显然心中已经是有所猜测了。
“的确是有事,”南云幽幽地叹了口气,将早就想好的说辞给搬了出来,“嬷嬷或许不知,我娘近两年来一直缠绵病榻,数月前请了宫中的太医来诊治,方才渐渐好些。可前两日忽而又病倒了,大夫说是心病,可问她什么缘故,她又怎么都不肯说。”
南云先前思量再三,若是直愣愣地来问,想必花嬷嬷是不肯说的,只能夸大些情况,来诈一诈她才好。
果不其然,花嬷嬷听后随即变了脸色,满是凝重。
她前两日是去过姜家的,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病情的恶化与自己带去的消息有关。
南云端详着她的神情,缓缓地道:“我听人说,嬷嬷那日恰好是去过我家的,所以便想着来问问,您可知道这其中的缘由?我娘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又犯了心病?”
见花嬷嬷紧紧地抿着嘴,南云心知不妙,便又开口道:“这病总拖着也不好,嬷嬷若是肯告诉我缘由,让我想法子加以开解,兴许能有用。”
她这话说得进退得宜,于情于理都很妥帖,桑榆在一旁听着,在心中暗自道了个“好”。
花嬷嬷脸上的神情愈发纠结起来,似是天人交战一般,嘴唇却还是紧紧地抿着,都有些发白了。
过了许久,她方才叹道:“姑娘还是请回吧,这事我不能说。”
南云难以理解:“为何?”
花嬷嬷并没装傻充愣,她知道南云既是找上门来,就已经是有十分把握,不会被自己轻而易举地糊弄过去。所以她也没随便找个借口去推脱敷衍,沉默片刻后,又说道:“姑娘若真是为夫人着想,就不要再问了,否则她的心病非但不能好,怕是还会愈演愈烈。”
南云愣了愣,心中浮现出个猜测来:“这件事情与我有关?所以你与母亲都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对不对?”
“姑娘,别问了。”花嬷嬷摇了摇头,“都是多年前的旧事,多说无益。”
见南云仍旧想再问,她扶着石桌站起身来,摆了摆手,向内走去,又出声叫了方才那妇人出来送客。
南云有些发懵,她不知所措地看了眼桑榆,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才好。
花嬷嬷不顾往日的情分,直接下了逐客令,那妇人有些不耐烦地同她三人道:“诸位请回吧。”
眼见着事情不成,南云又不好死皮赖脸地留着,只能离开。
及至出了门,桑榆忽而又回过头去,同那正要关门的妇人笑道:“嫂子,我想同你打听个事。”
“什么事?”
桑榆先是从袖中取了张银票出来,而后低声笑道:“前两日,花嬷嬷应当是出了趟远门,对吧?嫂子可知道她老人家是做什么去的?”
南云并没想过拿银钱,毕竟花嬷嬷连情分都不念,就算真拿了,想必也不会接。
花嬷嬷是很有底线的一个人,再加上念姜家旧恩,不会为了点银钱就抖出内情,可旁人却未必如此了。那妇人瞟了眼银票上的数额,脸上原本的不耐烦荡然无存,她先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里屋,而后方才又看向桑榆。
“有了这银钱,嫂子能添几件首饰衣裳,也能给孩子买些吃食,好好地养养,”桑榆像是只老谋深算的狐狸,诱哄道,“只要嫂子悄悄地告诉我几句话就够了,嗯?”
那妇人犹豫了片刻,随即从桑榆手中拿了银票,小心谨慎地收了起来,飞快地说:“你问的这些,我也说不好,只知道前些天有人过来寻了祖母。我听了一耳朵,像是在问当年姜家姑娘的身世,祖母说了没几句就让我将人给撵了出去。她自个儿想了几日,而后便大老远地出了趟远门。”
她就摆了摆手:“至于旁的,我再不知道了,你们快些走吧。”
没等桑榆再问,妇人就将门一关。
她口中所说的姜家姑娘,自然就是南云了。桑榆愣了片刻,方才回过头去看向南云,只见她脸色微微发白,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你先别多想,”桑榆轻声道,“她这话说得语焉不详,等回去之后咱们再从长计议。”
第090章
桑榆拿银钱来诱哄那妇人, 原是怕南云空跑一趟心中失望, 所以才会想着试一试, 没想到竟真成了。可得到这个回答后,她再看南云的反应, 却忽而有些后悔了, 觉着仿佛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来得好些。
毕竟有时候知道得越多, 随之而来的麻烦也就更多,姜母与花嬷嬷竭力隐瞒,谁也不肯告诉她,正是因为这个道理。
桑榆心中反复掂量着, 及至上了马车后, 方才低低地唤了声:“阿云?”
“我没事, ”南云摇了摇头,尽力露出个笑容来,“我只是在想, 她方才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有人来向花嬷嬷打探我的身世?我的身世……能有什么问题?”
南云来之前, 想过许多可能的假设, 可怎么也料不到竟然会与自己的身世有关。
对这件事, 桑榆也束手无策,压根没什么建议能给,只能徒劳地安慰着她。
桑榆心中虽也有猜测,但却并不好随意提,倒是南云没什么顾忌,垂眼道:“难不成, 我并不是姜家的女儿?所以才会有人专程来打探。”
除此之外,仿佛也没什么合理的解释。
其实桑榆也是这么想的,可并没附和,左右为难地看着南云。
南云原也没指望她能说出什么来,自顾自地念叨道:“若是这么着,我倒是想起一桩事来……”
“什么?”桑榆凑近了些。
“当年,我那幼弟失踪之后,全家都要找疯魔了,也没能寻着他的下落。”此事虽已经过去多年,但南云再提起,仍旧不自觉地带上些伤感,停顿片刻后方才又道,“偶然间,我听花嬷嬷私底下感慨,说是母亲身体素来不好,子嗣一道上艰难,当年求仙拜佛好不容易才怀上了小公子,没想到竟会摊上这样的事情。”
当年南云的年纪并不大,又只顾着难过,并没琢磨过花嬷嬷这话究竟有什么不对。如今起了疑心之后,再想起这事来,极其敏锐地抓到了一直被自己忽略过去的点。
桑榆愣了愣,随意也回过味来,意识到南云这话中未尽之意。
南云与幼弟的年纪相差不过三岁,若她真是姜母所生,又何来“身体不好,子嗣一道上艰难”这一说法呢?
除非姜母只生过那么一个小公子,方才说得通。
“这……”桑榆迟疑片刻,“你要去问伯母吗?”
事到如今,若是真想弄清楚这件事,怕是也只能去问姜母了。
南云兀自沉默了会儿,摇了摇头:“不。这事已然是她的心病,我若是拿去问,那就是逼她了。”
无论南云究竟是不是姜母亲生的,这些年来的情谊总不是假的,她不可能为了这么个揣测,就不依不饶地逼着母亲提自己不想提的事情。
“其实若说起来,这也不算什么,无论当年究竟有过什么样的事,伯父伯母这些年来的确是将你视作己出。”桑榆抿了抿唇,轻声劝解道,“倒也没必要细究,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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