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嫔妾不进宫,以后也是要嫁人的,也许会嫁给一个门当户对、从未见过的男子,嫔妾想父亲能看中的人,一定会是那种和他一样规矩的男子,嫔妾不想日复一日守在家宅里,有人说皇城的天高不可攀,也规矩逼仄,可总比家宅望出去的要大一些吧?”
广芸顿了一下,道:“况且嫔妾遇到了娘娘,教我勇敢,给我机会去做我从前从没想过的事,嫔妾真的很开心。”
“这些都是嫔妾肺腑之言。”她说完,赶快又加上了一句。
谢柔抚了抚她的手道:“本宫知道。”
“嫔妾希望以后有娘娘一半勇敢聪慧就好了。”广芸喏喏的道。她觉得一定是皇后的性子太完美,才会让皇上这样喜欢,言语里不禁传达出了无限仰慕。
谢柔微笑不语,心中叹息,不忍心戳破美好的假象,不只是广芸,天下所有人都觉得她和皇上夫妻恩爱、举案齐眉,只有她自己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那个对她很好很好的男子,从未将喜欢二字说出口,皇宫里的日夜,他们秉烛夜谈,畅聊国事,却没有一丝风花雪月的影子。纵然很多人说她性子好,有才有貌,像眼前的广芸一样夸赞她,可那有什么用呢?
对着外人,她什么都不能说。
“皇上对本宫很好,一直都是如此。”她说。
广芸笑了笑,道:“娘娘是有福之人。”
谢柔弯唇笑了一下,无意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重新和身前的女子讲起记账的事,广芸被数字吸引,也安静了下来。
算完每宫的支出,两人又算起衙门的收支,有专门的款项拨给正清宫,里面罗列了很多项内容,和其它宫里的不一样,广芸多问了一句。
谢柔指着后面几行字道:“皇上时常夜里批奏折,灯烛用得多,因为灯罩是琉璃做的,所以不能用一般的蜡烛,需要从内务衙门购置芯烛,银碳也要备双份的。”
“膳房里采购的食物,这几项你记一记,皇上有胃疾喜好吃甜软的,因而膳房糯米、糖料几种进购的多,”谢柔解释道,“这些东西原本不是中宫来管,但为了防止意外,都经由本宫的手了。”
两人心知肚明,所谓意外,指的是右相。
“娘娘真细心。”连吃食用度都记得,这是得有多在乎一个人才做得到啊。
“常听说娘娘心灵手巧,想必皇上爱吃的,娘娘都会做吧?”广芸道。
谢柔淡淡一笑:“以前会做,现在手艺不如从前,就不做了。”其实不是因为手艺有何变化,而是她发现萧承启分辨不出来点心是她做的还是小厨房做的。
想想他一个男子,每日国事缠身,怎么可能在意这样的微末小事,可她偏偏就心怀期待,期待久了,发现自己是自作多情,也就不再去做了。
这样的事情太多了,多到让人麻木。
“这些账册和记录你拿回去慢慢看,有不懂的随时问本宫。”谢柔最后叮嘱了一句。
广芸怔了怔道:“娘娘,这不合规矩。”
谢柔道:“你看的是摘录的备份,小心收好就是。”
广芸于是将册子收了起来。
这几日广芸满心满眼是谢柔交代的事情,除了去坤元宫问安,就是留在自己的寝殿翻书抄写,一连数日足不出户。
苏葳如得知广芸即将有协理六宫之权,暗地里气得眼红,只不过表面上没有显露出来。她用了探望的由头,每隔一两日就去找她聊天,广芸为人单纯,见她来得勤,又很关心自己,说得话就多了一点,六宫账务什么的虽然没提及,但其它不太重要的事倒说了不少。
苏葳如还嫌不够,悄悄翻起那摞广芸看过的册子,广芸见状伸手拦了她一下,苏葳如趁势抱住她的胳臂道:“姐姐,这些册子里记载的都是杂事,皇后娘娘能让你带回来看的东西怎会有六宫机密,妹妹好奇,就让我看一眼嘛。”
她说得在理,广芸一时找不到辩驳的话,于是放开了手,只道:“看归看,可千万不要和旁人说。”
苏葳如道:“那是自然的,若谁人都来看,那还了得?”
广芸见她乖觉,遂不多言。
苏葳如没有选让人警惕的内容,只单挑出一本彤史来,皇后很小心,近期的记录一概没有,全部是三年以前的陈年旧册。
她随手一翻,就从朱红色的笔墨里望见那些年宫墙里的嫣红翠柳、琉璃雪色,里面的人名封号不停变化,只有一个人的名字断断续续从未消失,那就是当今皇后谢柔。
手指发紧,她将纸攥出了些许纹路。
然而当她看到彤史中皇后一连几日侍寝的标注时,忽然又笑了。
“咱们的皇后娘娘可真得皇上宠爱啊。”可惜再有盛宠,也生不出儿子,那金碧辉煌的皇后宝座,没有一子半女支撑,就像飘摇的芦苇,随时会被前朝后宫的非议压倒。
广芸随口道:“是啊,满宫的妃嫔,皇上也就对皇后娘娘亲近一些,你我只有羡慕的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葳如心底不是滋味,她冷笑了一下道:“自然羡慕,若有一日皇上能将宠爱分给我们一些就好了。”
广芸闻言却不以为意,摇头道:“我不想争宠。”
苏葳如看着她,无声的笑了笑,心底却只浮现两个字——
蠢货!
作者有话要说:苏葳如:入宫不玩宫斗的都是蠢货!
各宫妃嫔:不约,我们不约!
第14章 准备出宫
萧承启已经有好几日没有踏实睡过觉了,半夜睡不着的时候他就望着帐帷发怔,实在躺不住就起身批阅奏折。卓海眼见他日益“勤奋”起来,也是没了辙,只好吩咐下边的人打起精神伺候,晚上千万别打瞌睡。
故而近日正和殿得奴才私下讨论的事都是:皇上今天睡了么?大伙儿都盼着皇上好好睡觉,哪怕闭眼休息会儿,他们还能跟着打个盹呢,再彻夜点烛不眠,皇上撑得住,他们这些奴才却要倒了。
只可惜萧承启真的睡不着。
熬了几日,卓海觉得不行,又偷偷遣人去请皇后,没想到皇后那厢正在整理六宫事务,闻言只嘱咐小厨房多做几盏冰糖燕窝送去,完全没有亲自出马的意思。
卓海看了眼回禀的小太监,又回头看了看伏在御案上拼命干活儿的萧承启,徒留一声叹息。
“皇上,要不咱们晚上去皇后宫里用膳吧?”卓海换了个思路,小心试探。
萧承启答非所问:“嗯,皇后的协理六宫的事都交代好了吧?”
卓海一愣,只得顺着他道:“皇上若是不放心,不如去看看?”
萧承启道:“听说前几日纯婕妤宿在了皇后那里?”
卓海不知这话该怎么接。
两人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了一阵,萧承启到底也没说要不要去皇后宫里,卓海无计可施,站在一旁闭了嘴,过了好一会儿,萧承启从书卷奏折中抬起眼,似是犹豫了好久,才开口对他道:“你说,皇后出宫带的东西是不是都收拾好了?”
卓海一怔,察觉到他的语气和往日不同,有点迷茫恍惚,更多的是踌躇和不确定。有一瞬他仿佛看到年少的萧承启,刚刚经历丧母之痛的孩子,被硬拽着装进北上的马车,从高高在上的皇子变成蛮地不值一文的质子,那孩子拼命咬牙把泪水吞下,转头却满是迷茫的问他:我还能回来见母妃吗?
不管过了多久,终究还是当年孤苦伶仃的孩子。
卓海心疼他,不想逼迫过甚,那么多年里,萧承启不曾体会亲情,何谈更深一层的依赖和爱慕?何况他的心病远不止“不敢触碰他人”那么简单,在蛮地的时候阴影太多了,他能做到现在这个程度已经用尽全力。
卓海也曾问过他,为何不告诉皇后这些事。
萧承启抿紧了唇,只反问他:说了又能怎样?
说了他也不能留下她,皇宫这个牢笼里已经有了他这个囚徒,她有机会离开,他有什么资格将她扣下?
卓海眼眶有些发红。
“卓叔,你派一队暗卫先行一步,去北边探探路,北方酷寒路不好走,选些平整少冰雪的道路,马车走得也能顺利一些。再选一队紧随皇后,将人保护周全。”萧承启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平静。
卓海应道:“小老儿这就去办。”
萧承启点了点头,放下奏折,又抽出一卷黄绸来。
卓海愣了一下,上前帮他研墨:“陛下要写圣旨?”也不知萧承启想到什么了要亲自撰写,一般圣旨都由皇帝口述,大臣代笔,然后拿给他确认,很少有皇帝自己动笔的时候。
“给皇后的,她需要。”萧承启道。
卓海明白他要写什么了,是废后的旨意。趁着大臣们借由子嗣一事对中宫发难,萧承启要下一道废后的圣旨,给皇后离开皇宫的机会。
其它的政务都可以由别人来代笔,只有这件事情他不想。
写圣旨在平日来说是件很简单的事,眼下做来却让他难受,笔有千斤重,每一个字都要想很久很久。明黄色印着龙纹的绸布,和当年立后的诏书一模一样,可心境却是天地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