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衙门外整日有老百姓丢烂菜叶子,人人路过都要吐口唾沫,垂髫小童都编着打油诗骂贪官,民意沸腾。
原来县令手下同流合污的官吏早被带来的人收监了,现下守着衙门的都是上京来的人,哪遭受过这种待遇,一个个一肚子火,又不能怪老百姓,只能加倍咒骂贪官污吏。
中央的钦差来到芸州,自少不了地方官员陪同。先前包庇县令、分赃的同知已经被关进了地牢,知州查元白便来亲自陪着钦差查案。
不用明察暗访,钦差的活儿也好做,现在就擎等着找出赃银就可以回去了。
没两日,章御史章正奇就听小吏来报,说是县令招了赃银的藏匿之处,段钦差喜不自胜,已带着人去运赃银了,让御史在河泽县等他回来。
章正奇不动声色道:“唔,那查知州可同去了?”
小吏挠了挠脸回忆了下,道:“查知州与钦差同饮,喝得头晕眼花,已睡下了。”
章正奇摆摆手让小吏退下,他随身带着两个侍从,与自己身形相仿,在屋内换上侍从的衣服,他大摇大摆地出了院子,一路往查元白那去。
直到到了地儿他才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左右看看,拿起桌上的凉茶就泼到了查元白脸上。
查元白好歹没醉死过去,顶着一脸的茶叶呵斥道:“谁!是哪个不长眼的!”
章正奇冷声道:“查元白!还不快起来!”
查元白揉了揉眼,定睛一看:“章御史!你怎穿成这样,还在我房里?”
章正奇按捺住急躁的心情,咽下了一肚子的忠心报国的话,按照密信的吩咐,只问他一句:“有一个立功的机会,升官发财近在眼前,你可要?”
查元白昏昏欲睡的脸猛地一亮,就像见了腥的猫一样,顿时精神了,小眼睛里闪起了精明的光:
“这等好事岂容错过!御史还请细细说来!”
章御史在外为君王奔走,章婉莹在宫里闲得心都发慌了。
宫里皇上那边没她事,本来她还想做点什么去争宠,可上次母亲来时叮嘱她莫要轻举妄动,顺其自然,宫里可不是个宽容的地方,一步之差就再无出头之日了。
章婉莹与父母感情极好,也听家里话,索性安生着些,更何况父亲还在外未归,她虽不在家,心里也是时常挂念的,每次见着虞令绯都要念上一念。
倚竹斋旁的竹林里,虞令绯摘了护甲,亲手剥着水晶一样的紫玉葡萄,章婉莹嘟囔道:“做甚自己动手,让雪青给你剥就是。”
“自己来也有番趣味。”虞令绯低着头,笑了笑道。
章婉莹心中一酸,她每次见虞令绯,总觉得她更有风韵了些,说话做事总如清风拂面般不疾不徐,仿佛没什么事能让她惊上一惊。
就连半旬前在寿康宫的险状,她私心也觉得自己的表妹是未放在心上的。
章婉莹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道:“你事事顺心,哪知我的烦恼。”
虞令绯偏头看她:“妹妹是为了章御史忧心?”
“爹爹还未回京,都这么久了。”章婉莹又絮叨了起来,这个话题她说过不下十次了。
虞令绯倒是觉得她这模样比使小心机时可爱的多,也愿意搭理她:“回来时要用囚车带回来不少犯人,速度是要慢些,估摸着……十日之后吧。”
章婉莹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她捻了个虞令绯剥好的葡萄吃着,含糊不清道,“若是到时不见人,我可要找你问罪。”
“章姐姐好大脾气,连虞姐姐都训的。”一声娇笑传来,章婉莹回头一看,原是谢恬双。
虞令绯微微漾起一抹笑,道:“谢妹妹来了。”
章婉莹这几日来虞令绯这坐,也经常碰到谢宝林过来,同为宝林,谢恬双唤她一声姐姐她还是很受用的,当下道:“快一起坐。”
谢恬双不推拒,拢了拢裙入座,那厢雪青给她添茶,谢恬双道:“今儿来,给虞姐姐带了亲手做的香囊,也不知姐姐喜不喜欢。”
说着,她从宫人手中接过一个锦盒,里面是一个翡翠色绣双鲤的香囊,针脚整齐,尤其璎珞打的极好。
虞令绯接过,仔细看了两眼,赞道:“妹妹有心了。”随后交予雪青好生收起来。
章婉莹看着,道:“怎的没有我的份。”
谢恬双抿唇笑道:“章姐姐觉着能入眼的话,回头妹妹绣好给你送去。”
“这还差不多。”章婉莹满意道。
又说了几句闲话,那头常留匆匆来唤:“小主快些回来吧,皇上来了。”
雪青闻声,忙递来温温的湿帕子给虞令绯净手,虞令绯边收拾着边无奈道:“皇上来也不说声,两位妹妹还在呢。”
这皇上现在把自己这当成后花园了,没事就来绕一圈,事先也不说声,虞令绯深觉日常被皇上打扰的痛。
可另外两个人哪懂她的心情。
章婉莹一脸一言难尽,狠狠瞪了面前这个女人的宠妃式言论,阴阳怪气道:“贵人快去吧,我这就回了,可不敢耽误你。”
说完帕子一甩就要走。
虞令绯知道她的德行,不跟她这个小孩心性置气,无奈地摇摇头,让黛绿送她。
章婉莹走了两步,回头唤:“谢妹妹可要一起?还能顺路去赏赏花呢。”
虞令绯也看过去,正要说话,就见谢恬双魂不守舍,不知在想什么。
虞令绯离得近,就替章婉莹轻唤她一声:“谢妹妹?”
谢恬双这才慌里慌张地回了神,她一双眼没处安置般到处乱飘,也不看虞令绯,拿手挡了半张脸跟虞令绯告退后,脚步匆匆地往章婉莹那追了过去。
虞令绯敛目,扶着雪青的手往倚竹斋走,雪青小声道:“方才奴婢看谢宝林……好像是脸红了。”
谢宝林遮脸的那只手虽捏着帕子,但她白皙的脸娇艳欲滴,岂是随手遮得住的。
虞令绯淡淡道:“嗯。”
除了应声再没说其他的,雪青知趣地住了口。
走出竹林的一瞬间,虞令绯回头看了一眼在风中摇曳的竹影,想起这段时间对自己格外热情的谢宝林,浅浅地叹了口气。
江嬷嬷正在正房外候着等她,见她来了忙道:“小主回来了,皇上在里面等您呢。”
星禾给她打起了帘子,这珠帘还是前几日皇上赏下的,个个都是圆润无暇的白珠,掺杂着几颗红宝,极为精美绚丽。
燕澜正拿着她撂在桌上的书继续看,见她进来了,扬了扬眉道:“去哪儿了?”
“就在旁边的竹林,跟两位妹妹说闲话呢。”虞令绯回话时看了眼江嬷嬷,难不成江嬷嬷忘了说不成。
“爱妃看的书倒杂,上次来还是经史之论,这次换了游记。”燕澜说起其他话,没有解释自己知道她去哪里了,只是想听她亲口说一遍心里才舒坦。
“打发时间罢了。”虞令绯坐下,见他眉目舒展,试探问,“皇上今日兴致很好?”
燕澜翻着页的书指一顿,随即低声笑了起来。
换个人来说这揣测圣心的话他定是不悦至极,可从她唇中吐出,就仿佛是琼浆玉液般,美妙无穷,让人心都热了。
只要想到她格外仔细地观察自己的神情、关心他的事儿,燕澜心里就有极大的满足感。
他挥了挥手,卢德新知机地带人退了下去,亲自在门口守着。
这就是有话要说了,虞令绯心中有了预感,算算时日,也差不多该有讯息了:“是河泽之事?”
“爱妃灵透。”燕澜注视着她,他声音低沉悦耳,目若点漆,生生把这四个字注满了缱绻情意。
虞令绯有些扛不住,垂眸端起茶盏道:“定是好事,臣妾以茶代酒,恭喜皇上。”
两人饮了茶,此刻燕澜心里高兴,这涩中回甘的茶水饮起来也只觉得甜了。
“段恭厉藐视王法、胆大妄为,竟为私藏赃银试图杀害无辜百姓,被章御史带人捉了个正着,人赃并获,现已由御史带人一齐往上京押送过来了。”
燕澜磨挲着手中的书卷,啧声道:“朕想过段恭厉必有马脚,却低估了他的胆量——高估了段家的人品!”
虞令绯道:“陛下息怒。可御史手中并无人马,他如何做到抓捕段钦差的?”
问这话时,虞令绯手心出了许多汗,她暗自拿帕子擦拭干净,攥着帕子问出她不该得知、理应怀疑的地方。
燕澜道:“说是得了芸州知州的襄助——是个有胆量的。”
外戚当政,还敢如此行事的,不是蠢就是精,燕澜已打定主意回头要召来上京亲自瞧瞧此人品貌了。
当然,这次的嘉赏也少不了他。
说到此,眼前还有一个功臣——
燕澜拉过虞令绯的手,语气带笑:“爱妃帮朕良多,可想好要什么奖励了?”
那查元白再过几年才会在上京官场游走开,是皇上极爱用的人,出了名的为了名利什么都敢做,看不起裙带关系上来的朝臣,更没少得罪太后一党。
虞令绯赌他敢做下此事,万幸未曾赌错。
更万幸章御史果真按照交代,未在信中提起之前密信的事。
这时燕澜问起奖励,虞令绯立刻说:“臣妾别无他求,只求皇上赏个恩典,让臣妾的母亲能时常入宫相见,以慰思家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