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她便想起了此前女夫子在西苑一遍又一遍训练她走路的仪态,若是没有这段学习经历,这粥恐怕早洒出了吧。
她这般想着,突然笑了起来,也不知在笑什么,反正声音如黄莺啼叫,轻灵悦耳。
俞宗衍将跟随在南烟身后的流民斥退,听着南烟的笑声,心中不知为何顿了顿,待发觉如今离施粥之处已有些远了,便想上前提醒南烟尽快食用,未免冬日菜粥冷却伤及肚腹。
他快步上前,却见南烟走至河边,将粥放下,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锦帕沾了河道旁小渠中未及结冰的冷水浸湿将脏污的脸擦净。
待见着南烟干净秀美的侧脸,俞宗衍忽然有几分不适,于是顿住脚步不再上前。
南烟将脸擦净后,回身在草丛中寻找此前藏好的包裹,却什么都未瞧见。
她一顿,一道沙哑的男声却迟疑的从她身侧传来,“你…你如果……”
“如果什么?”
南烟猛然转身,只见一身量瘦削,满脸脏污的少年乞儿双手紧紧抱着她的包裹,正怯懦的看着她。
从他那饥黄的脸色已可以看出,他许久未好好吃过饭了,此时,少年乞儿舔了舔干涸破裂的唇瓣,鼓起勇气道:“你如果把那碗粥给我,我就把你的包裹还给你。”
乞儿此前已经翻找过了,包裹里只衣服一套,他无法进城,这衣服换不来钱,而他现在只想吃饭,他实在是饿的心慌。
南烟打量他良久,郑重点头。
乞儿一喜将包裹强行塞进南烟怀中,蹲下身子拾起南烟放在河边的菜粥埋头吃了起来,他吃的急,像只狗似的,因此未发现南烟并未及时离去,而是坐在一旁神情怪异的打量着他。
待吃完了粥,乞儿发现南烟未走,便有些怕,他怕南烟提及方才他私拿包裹之事而生了怒意来打他。
他被打怕了,向来胆子便很小。
南烟却在此时问道:“你多大了?”
乞儿摇头,“不知道。”
“那你家在何处?”
“不知道…嗯…我没有家。”
无家可归,南烟目光忽然亮了起来,再次问道:“那你叫什么?”
这次,乞儿倒是未有迟疑,响亮道:“我叫二狗子。”
二狗子!
见南烟面色怪异,他连忙解释道:“李大爷说过,取个贱名好养活。”
南烟鼻头轻轻皱起,嫌弃的问道:“你不是没有家人吗,怎么有个李大爷,还给你取了名字,他是你的家人?”
“不是。”
乞儿胆小,他见南烟面色有异,整个人不由得瑟缩起来,微微远离了南烟,方才答道:“他是给我饭吃的人。”
话落,有些沮丧的补充道:“不敢他年前饿死了,便再无人给我饭吃。”
没饭吃,少年二狗子哭的很是忧伤!
南烟心中却十分得意,开始诱拐二狗子,“那我给你饭吃,你做我弟弟,同我走如何?”
有饭可吃?!
二狗子看向南烟,却见南烟若有所思道:“就这般说定了,只是你不可再叫二狗子这个名字了,谁说贱名好养活的,你跟了我,再不用过下贱日子,便也不必叫这个名字了。”
她细细思索,道:“我认你做弟弟,但我父母未必同意,你便不可与我同姓。如今乃正月,春季第一个月,为孟,你姓氏为孟。”
“名吗?”
南烟喃喃道:“春,孟春?不行,这有些女气,那你便叫孟养好了。”
少年乞儿因着南烟承诺必定不会短他吃喝而从二狗子化名为孟养,他个性怯懦胆小,但仍旧提出一丝小小的建议,迟疑道:“可是我比你高,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比你小啊?”
南烟平铺直叙道:“因为我想要一个弟弟陪我。”
父母无时间陪伴,那她便自作主张给自己找一个亲密的玩伴。
孟养似未觉南烟解释有异,他既作了南烟义弟,心便开始向着南烟,于是凑近她低声道:“姐姐,我给你说个事啊!你身后,有个少年一直鬼鬼祟祟的跟着你。”
南烟闻言朝后看去,果真见着不远处似乎有些愣怔的俞宗衍。
隔着老远,两人大眼瞪小眼,最终俞宗衍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快走两步上前,低声道:“你的粥给了这少年,那是否随我再次回去重新来一碗热粥。这个时候,想必我家奴仆已经将新一轮的膳食备妥。”
南烟又不是真正的流民,且她离家有些久了想尽快回府便摇头拒绝,哪知身边孟养是个不成气的,闻言立即扯着嗓子激动的应道:“要,我要!”
俞宗衍柔和的笑了一笑,却不敢看南烟已清洗干净的脸庞。
☆、第六章
孟养既已是南烟的人,便不会让他人费心他吃喝,南烟道谢并在俞宗衍离去后换回新衣,心满意足的拉着孟养回城却在城门前被守城将士拦住。
春节期间,朝堂刻意派遣士兵将乞儿赶离,孟养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一副乞儿模样,南烟衣着虽非富即贵且扬言是带这乞儿回家收作奴仆,但她到底年少,说的话并无信服之力。
年轻的守城将士怕贸然放孟养进城被上司责怪,便让南烟先行回家取了新衣让乞儿换上,这般才好放他入城。
南烟无法,只得嘱托孟养在城门口等她。
她的目光紧攥着孟养,咬咬牙道:“你一定得等我,若是我返回见不着你,那我便不要你了。”
孟养颔首,也有些忐忑道:“那你一定来接我。”
“那是自然。”
一扇城门将两人隔绝开来,长安城内依旧一派歌舞昌平的繁华景象,城外却是迥异。
南烟入府后先去了周时生的院落将今日情景一一述来,随即问了周时生一个十分可笑的问题,“武王是谁?”
周时生闻言眉头似乎轻轻皱了下,随即展开。
他年少,一张脸仍带着婴儿肥,稚嫩而俊秀,他看着南烟,一板一眼的问道:“你不知道武王?”
“我需要知道他吗?”
南烟疑惑,她离开长安城尚年少,此后终日蜗居在苍南城,炳熙又不会与她提及战事,她自是不知。
“你却是不用知晓。”
周时生想她什么不知却也不错,只是嘱托道:“日后莫在他人前提及此人。”末了,他补充道:“至少三个月以内莫要提及。”
南烟心思简单,她如今心神皆放在候在城外的孟养身上,也不再打周时生主意了,只是盯着他道:“你昨夜弄坏了我的衣裙,现在我需要你赔我一套新的。”
周时生未多问,起身从衣柜中寻了一套衣服递给南烟,待要问她拿这衣服做什么时,南烟却是一转身迅速朝外跑去,看那模样,她似乎有些急。
往日,南烟有事无事总是趁机来寻他,央着他陪她弈棋,或是诱拐他做她弟弟,如今…却似乎待他冷淡了些。
周时生心中稍显不悦,一张小脸微微鼓起,睨着南烟离去的背影,张口斥道:“举止无度,无礼至极。”
离去时都不知道要先同他告别吗?周时生这般想着,随即回转身盘腿坐在矮塌上,左右手拾起白黑两子,又开始自己同自己弈棋。
南烟将周时生的衣裳团成一团抱在怀中离去,却在出南府时遇见了炳熙。
炳熙外出归来,听闻西苑仆人道大小姐仍在睡觉,便去屋内寻她,待见不着人大惊之下令西苑奴仆在府中寻她,未果,便将搜寻范围扩至长安城。
实则无论是南府还是长安城如今都非战乱之地,十分安全,但炳熙太过疼爱女儿,只想将她护在羽翼之下。
如此,在南府侧门瞧见她,心中顿时起了怒意。
“你此前去了何处,怀中抱的什么?如今离去又想去哪里?”
炳熙一句句砸下来,南烟抿了抿唇瓣,应道:“上午贪玩,没告知刘伯便出了府,在街上乱逛来着。”
炳熙闻言,怒气未减,“你若想逛街,必定着人候在身旁,怎可独自出行。”
她上前一步,牵着南烟手腕,道:“既是已逛过长安城了,那便随我回西苑,如今近午时,膳食应当已快要备好了。”
“母亲。”
南烟迟疑,小声道:“我…今日在长安城外碰见一乞儿,见他可怜,便想将他收入府内……”
她话音未落,炳熙眉头又立即皱了起来,斥道:“你出了城!”
“城外到处是流民,你怎可去那处。”
待将南烟训斥一番,她方才摇头拒绝道:“你方才的提议母亲不同意,城外乞儿不知从何处来的,亦不知心思善恶,再则若是混入乞丐堆时染上什么疾病,届时传染给你便不好了。”
炳熙知晓南烟心善,但乞儿这般多,收留一个有何用处?这般不仅显得伪善,还徒惹一身麻烦。徐氏如今一直盯着西苑,若那乞儿行事惹出麻烦,届时定会怪罪她身上。
南烟的想法却并非如炳熙一般,她并非伪善,而只是想要人陪伴。
她向来便十分乖巧,除去离开长安城的三年间不时想要炳熙给她生个弟弟,其余再未忤逆炳熙分毫,如今却有些倔强道:“母亲,我想带他回府,只是想让他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