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烟离去后,西苑无人, 他便离开了南府, 专心打理起南烟留下的店铺。
待两人来到后院, 南烟将面纱揭开, 低声道:“刘伯,是我。”
“小姐?”
刘伯在一瞬间的惊讶后竟是落下泪来,他并不惊惧,也不怀疑面前之人身份真假, 这让南烟有些好奇,问道:“刘伯, 你都不怕吗?已经死了的人, 竟是活生生站在你面前。”
刘伯神情一肃,道:“老奴一直相信小姐还活着!
“刘伯。”
南烟垂下眼帘, 轻声叹气。
刘伯大步上前, 握住南烟手腕, 急急问道:“小姐,这些年你都去哪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五年前, 刘伯为南烟卜的卦象是下下卦。心中不安,当日索性未回南府,而是跪在白马寺的佛像前念了一夜的经文,翌日回府,却得知南烟落水而亡。
他当时心神惧颤,只道是卦象应验,大病一场。直到二小姐南安找来,逼问他南烟的去向?
那时他尚在病中,也不惧她,厉声责难人都死了,她还不让人清净,白瞎了小姐当年这般疼她!
南安却面色难看的咬死南烟未死,而是为避入宫逃离了南府。
这时,他才知晓原是南安夜间打开南烟的棺椁想看她最后一眼,但那棺椁里却并无南烟尸身。
这情景与当年夫人离世的状况一模一样,他心中生了期待,又不敌南安那小姑娘日夜骚扰,索性自请出了南府,一心打理起南烟留下的产业来。
南烟听完,面色不变,只简单应道:“当年事情有些复杂,我一时不好解释,但我却是未死,如今回来是有事要做?”
刘伯闻言面色一变,他是知晓南烟性子的,因此迟疑道:“小姐,你是为了孟养吗?”
南烟颔首,又道:“不止是孟养。”
她未同刘伯细说母亲之事,反是问了他近年的状况。得知刘伯依旧独身一人便有些忧心,刘伯却很是看的开,笑着道南烟回来,他便是有家了。
南烟知晓刘伯这话是想让她安顿下来,莫要计较往事,她笑了笑,却未给出明确的答案。
她取了钱财正待离去,刘伯却又将她叫住,沉沉叹气道:“小姐,我本不想给你说的,但想着你性子向来便软……”
“刘伯,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吗?”
南烟轻声发问。
“不是我,是你祖母。”
刘伯抬起那双沧桑的眼睛看着南烟,“你知晓的,她身子向来不好,我听景儿说她恐是不行了,就这两日的光景,你回来的……也算及时。”
南烟回到白马寺时,神情有些恍惚,她将着刘伯准备的钱银及包裹交给席秀,便早早洗漱歇息。
席秀见天色尚早,有些疑惑,但知晓南烟心情不好,也未打扰她。
这夜,南烟还是摸黑去了南府。
她在这里长大,十分熟悉府内规划。加之西苑清冷落败,她由西苑院墙翻身入府,谁也没发现。
东苑,因祖母病重,徐氏特意着人夜里看管着。但那丫鬟偷懒,回了旁边的小屋睡懒觉,因此屋内无人,房门也未锁,南烟轻易便进入了祖母的厢房。
老人病重,睡的迷迷糊糊并不安稳,恍然间看见站在床前的南烟,她也没力气叫出声,反是喃喃念道:“南烟?”
南烟早在五年前便没了,老人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南烟顺势蹲下身子,握住老人干枯粗糙的手掌,她低着头,双手就着月色反复摩擦着老人的掌心,并不说话。
老人不停的念着‘南烟、南烟’,有时又唤‘安安’、‘易儿’,或者是念叨着自己早逝的夫君的名字,南烟一直不出声,直到老人唤了一声‘炳熙’。
南烟一愣,抬起头缓缓凑近,轻声问道:“祖母,你知道母亲在何处吗?”
“在…在盛京啊。”
老人断断续续的说着,声音又轻又低,嘴里喷出一股不甚好闻的老人味。
南烟追问道:“在盛京哪儿?”
老人却不说话了,又再次缓缓阖上了眼睛。这时,南烟听得屋外有人正朝此处疾步赶来,连忙躲入床底。
门被人推开,南安进屋后将烛火挑旺,见屋内并无守夜的丫鬟,立即大怒。
她将烛台重重放在桌上,疾步去了隔壁屋,下了狠力拍打着屋门将熟睡的丫鬟唤醒!
丫鬟战战兢兢的从床上爬起来将门打开,讨饶的话还未出口便迎来了南安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胆子真是不小,着你看着老夫人,你却阖眼睡觉,是嫌日子太好过了吗?”
南安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过来,带着傲然伶俐以及毫不掩饰的怒意,很是鲜活。
南烟知晓的,南安的脾气一直不好,容易动怒。但这也才是记忆中的南安,而非在他人口中听来的身体孱弱的病美人南安。
南安斥责丫鬟的动静过大,屋内的祖母被南安弄出的动静吵醒。她哑着嗓子叫了两声南安,但声音太小,屋外的南安听不见,她便开始喘着粗气。
南烟趴在床下,听着祖母断断续续的喘气声,心像是吊起来似的,也跟着不上不下。
南安令人将那丫鬟带走仗打后,这才进了房间。
这时,老人再次阖上了眼睛,也不知是睡了过去,还是疲惫的昏了过去。
南安立在床前安静的看了老人一眼,随后出了门,令人准备了吃食点心,又将欲同她一道守夜的仆人赶出去后,却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南安此前生气不是装的,因此令人重罚那偷懒的丫鬟,但她却并未多担心老人。她不讲究礼数,盘腿坐在地上,背对着床榻开始吃起零嘴来。
屋内十分安静,因此她咀嚼弄出的声响有些像耗子的偷食声。
南烟透过床底看着南安一头黑亮的头发随着她吃食的动作晃来晃去,直想冲出去将她按在地上痛揍一顿。
南安这时却开始自言自语起来,这里只昏睡的祖母一人,因此她再无伪装,话语十分冷淡,“我是得守着你的,你若是死了,那我可再没借口待在家中了。”
“还是做小姑娘的时候好,生气了有人哄,做错事撒个娇买个乖便能躲过去。如今大了,这些手段使起来不抵用,也或是管用的……”
她喃喃道:“对家人不管用了,对男人来说却还是管用的,周承毅就挺吃我这套。”
她嗤了一声,不满道:“但他年纪大,性子强势暴烈,女人又多,我可看不上。”
与当年的南烟一样,南安长大后,南易有意将南安许配给周承毅。
周承毅也很是喜爱南安,这份喜欢是真的,他喜欢南安的性子,因此纵容南安及笄后以各种理由拖延婚事。
南安不喜欢周承毅,甚至是厌恶。这份厌恶是因着她真心瞧不上周承毅,也因着南易及母亲、兄长三人的嘴脸。
她像是一樽名贵的花瓶,被家人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中,再毫不犹豫的献了出去。
这时,床上的祖母又开始迷糊起来,她开始唤南烟的名字。
南安闻言起身走了过去,她垂下眼睑安静的看着老人,低喃道:“你都要死了她还不回来看看你”
躲在床下的南烟听得这声轻喃,心里一颤,伸手捂住了嘴巴。她怕再从南安嘴里听到什么胡话,她会忍不住弄出声音。
果真,南安在病重的祖母面前毫无敬畏之心,她似乎有些烦躁,懊恼道:“死便死吧,反正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说完,又冷静的评判道:“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昏暗的烛光下,南安面色冷然。
她年长后,面貌早已不同少时,有一种凌厉的美。
床榻下,南烟不想再听南安说胡话,因此一直盼着她离开,可她不仅没走,其它人为寻她却还赶了过来。
来人是李管事,见南安候在老夫人床前,躬身道:“小姐,殿下一直候在大堂呢,你怎么也得出去一趟啊。”
他说着,几乎是在求南安了。
“老爷和夫人、少爷都在大堂,就等着小姐你呢?”
“我今夜心情不好。”
南安不为所动,她说的直白而冷漠,“不想出去讨好他,你告诉父亲,祖母快不行了,我今夜守着这屋,莫让人打扰,周承毅也不行!”
因着周承毅是真的喜欢南安,整个南府几乎快把她供起来了,这两年谁也不敢惹她,她脾性一天比一天大,如今竟是连最基本的与周承毅见上一面都不肯。
李管事阴着一双眼看着南安的背影,躬身退了出去。
人一走,南安便开心起来。
她兴奋的在屋内踱来踱去,老祖母被她弄出的动静扰的极为不安,但人没什么精神,眼睛要睁不睁,嘴里含含糊糊也说不清什么。
南烟几乎怒了,看着再次坐在地上没心没肺吃零嘴的南安,眼睛快喷出火来!就知道吃,怎么不吃死你!
…
翌日清晨
席秀洗漱后用过早膳,收拾了行李去敲南烟房门。这次来长安城收获颇丰,她心情大好,大声唤道:“南烟,我走了,日后你若是回盛京,可以找淮县的捕快,他们认识我,到时候我亲自带你游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