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常懂了,阿郎俸禄虽多,花销也大,买了良驹,恐怕买别业就不够了,只是阿郎怎么突然想起要在终南山置业来?为了太夫人?老人家上了年纪,不耐热,也是有的。只是阿郎又有多少工夫陪太夫人去住呢?
“另外,”林晏舔舔嘴唇,“有一领竹簟,你让个生脸的拿着,去沈记前面叫卖。”
刘常:“……”
电光火石间,刘常懂了,呵,阿郎啊,男人啊……
第二日,依旧没睡好的沈韶光便见到了这卖竹簟的“商贩”。
沈韶光不是不识货的, “这是山南道阆州竹簟吧?”
商贩颇懂礼貌,也和善得很,“小娘子所言极是。”
阆州竹簟制作精美,光滑若玉,据说都是用山阴的竹子制的,夏天铺了可清凉无汗,年年都作为贡品送上京来,东市也有卖的,贵得离谱。
商贩笑道:“不瞒小娘子说,这东西是某偶然救了一个贵人,那贵人送的。某小家小户,哪铺得着这个?拿到质库典当,也当不了几个钱,便想自家卖了。”
沈韶光还是觉得怪怪的,莫非是贼赃?
贪小便宜要不得啊,沈韶光摸摸那玉簟,真好,等老子有钱了,就买一领,不,买四领,家里四个人每人一张——沈韶光的梦做得越发开阔了。
“商贩”在外面转了一圈,垂头丧气地回到林宅,禀告了刘常。刘常没办法,这种事只可一,没法二,没“卖”出去也没法再试了,用手点一点这个办事不利的,自己去阿郎面前领罚。
听他说了始末,林晏无奈地笑了,阿荠不进刑部和大理寺做官,真是浪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活甲鱼爬着烤的办法好像是参考了烤鹅的,但我忘了资料出处了。
第64章 如此的表白
沈韶光在厨房里剥蒲菜。
蒲菜这东西,前世的时候只知道淮安和济南的最美。
淮安靠南,暮春时候采蒲菜,最家常的是包猪肉蒲菜馅儿水饺,爱鲜味儿的可以往里面加虾仁;或者放在老母鸡汤里,待汤炖好时下蒲菜,放盐巴调味儿就出锅,这样的老鸡蒲菜汤浓而菜嫩;再或者炒鳝丝,炒开洋,蒸狮子头,便是随便拿点素油清炒,也鲜嫩得很。
济南靠北,吃蒲菜要到夏天了。家常的可清炒,可炒肉丝、可锅塌、可裹了面糊油炸,最经典有名的还是奶汤蒲菜。
然而不知是不是沈韶光运气不好,还是理解不对,几次吃到的“奶汤蒲菜”里面的奶汤都是炒制的面粉调和的,放了虾仁、火腿、海参之类,颜色很是漂亮,味道也不错,但沈韶光总有一种失落感——在她的理解中,“奶汤蒲菜”的奶汤是大骨熬制的奶汤。
沈韶光实在想不到,在大唐,在长安,竟然也有鲜嫩的蒲菜,这是上天给我试做大骨奶汤蒲菜的机会?
菜贩说这蒲菜来自渭水之滨,采了以后,用湿泥包住,快车送往长安。菜贩们收了菜,重新洗过再摆上摊子,或送往贵人府邸、酒肆食店。
“要不哪有这么鲜嫩?跟笋子似的。”菜贩笑道。
这样地大费周折,自然不便宜,但沈韶光依然要了不少,又约定再有蒲菜,照样送来。
这东西现吃现剥才鲜嫩。于三与阿昌晨间起得早,中午又主要是他们在厨房忙活,沈韶光便让他们下午去歇会儿,自己在厨房准备暮食食材,择择菜,腌腌肉,顺便看着炉子上煮炖的东西。
阿圆走过来要跟沈韶光一起剥蒲菜,被沈韶光驱赶,“怪热的,你又不舒服,去歇一歇。”
阿圆站起来走一圈,又回来:“我还是帮小娘子剥菜心吧,反正饿着肚子,歇也歇不舒坦,还不如干点活儿分散分散呢。”
沈韶光无奈地笑了。
阿圆昨晚吃了不少烤羊肉,又吃了玉尖面,临睡了又吃了两个大桃子,若不是沈韶光阻止,兴许还要再吃一个,晚上又贪凉,晾着肚皮睡觉,五更时候就闹腾起来,跑了几趟茅厕。晨间,肠胃犹不舒服。
沈韶光带她去看坊里的郎中,郎中诊了脉,看了舌头,写了方子,又嘱咐:“这几日饮食要清清淡淡的,好好饿几顿吧。”让沈韶光恍惚想起红楼里王太医给巧姐儿看病来。
听了这医嘱,阿圆当时便垮下脸来。
她不爱减肥,沈韶光不管她,这会子真病了,就必须监督了。
中午专门为阿圆熬的小米粥,沈韶光考虑她的胃口,又开恩给做了一小碗鸡蛋羹,这点东西相对阿圆无底洞似的胃,简直杯水车薪。
阿圆幽怨地看看吃孜然羊肉的于三,于三嚼得越发有味儿了;阿圆看把玛瑙肉塞在蒸饼里,里面还浇了浓稠汤汁的阿昌,阿昌悄悄扭一扭身子,给阿圆半个后背。
阿圆:“……”还是小娘子厚道啊!
沈韶光吃的是肉丝蒲菜,胡瓜鸡蛋,就着与阿圆一样的小米粥。
哪怕是炒蒲菜那几根肉丝儿,阿圆看着也喜欢得很,满脸希冀地看沈韶光,又试试探探地去夹。
于三咳嗽一声。
阿圆恨恨地放下竹箸。
沈韶光只好安慰她:“你这时候不养好了,以后吃一回闹一回,彻底把肠胃弄坏了,再想吃荤腥也吃不下了,再熬两天吧。等彻底好了,给你烤羊腿吃。”
阿圆瘪瘪嘴答应着。
饭时就没吃饱,这时候半下午,当然更饿。一边帮小娘子把晚餐用的蒲菜剥好洗净,阿圆一边嗅炉子上奶汤的香味:“午食时,小娘子做的那奶汤蒲菜客人们都赞呢,说看着清淡的,没想到这般有味儿。”
沈韶光颇有些得意,中午用奶汤做的蒲菜确实挺成功的,奶白的汤里,嫩绿的蒲菜,点缀着几点腊肉,样子漂亮,汤汁鲜美,蒲菜爽嫩,好喝得很——只是中午喝着有些热,晚间定要痛喝两碗。
阿圆也得意:“他们哪知道那奶汤是用猪骨、老鸡、老鸭熬的啊?这些东西莫说煮蒲菜,便是煮草鞋都香!若真开水煮菜末了勾个芡,他们肯定要摔盘子的。”
林晏才进门,便听见厨房里小婢这样的话,不由得莞尔,果然是仆类其主。
沈韶光笑道,“开水煮青菜,也有人喜欢——一般都是钟鸣鼎食平日甘肥吃多了的贵人们想换换口味,比如常来的林少尹。可见这‘大味必淡’啊……”才是真讲究呢。
想到有钱人换口味,沈韶光突然想起电影《甲方乙方》来,里面那个被送到山村把人家全村的鸡都给吃了的大款,若是把林少尹也送去,不知道能不能维持现在这样轩轩韶举的风度?
正脑补林少尹一头乱发,裹着黑棉袄,趴在村口等待救援,却听得外面轻咳声。
沈韶光瞪眼,不至于的吧?就这么巧?可见真是不能背后说人……
撩开厨房帘子出来,沈韶光对林晏讨好一笑:“林郎君好,林郎君里面坐,林郎君还是先来一盏井水镇的酸梅饮子解解暑气吧?”
林晏绷着脸,眼角却露出笑意,“好,劳烦小娘子了。”
沈韶光眯眼笑道:“不麻烦。”
阿圆早就去后院取酸梅饮子了,并不用沈韶光跑腿儿,沈韶光便照例地问林少尹吃点什么。
“便是小娘子说的那大味必淡的青菜吧。”
沈韶光:“……好!”
沈韶光自知理亏,被人打趣一句也就打趣了,正待转身离开,却又听他道:“小娘子适才在厨间的话,似有未竟之意,这‘大味必淡’如何?”
沈韶光扭头看他,林少尹眉眼微弯,似笑非笑的,不似平日那般庄重矜持,倒有点儿他朋友裴郎君的意思。这样的神情 ,问这样的话,分明是调笑。
沈韶光心神一荡,脸颊有些微的热,原来林少尹也能做出这般风流姿态来,真是……才人技俩,诚不可测!①
沈韶光定定神儿,缓缓地出一口气,暧昧成这样儿,真不能任其发展了。
沈韶光没去厨房,转而坐在林少尹对面,微笑道:“适才在厨间所言,不过是逗小婢子罢了,浓有浓的好处,淡有淡的味道,并不用太较真儿,还请郎君莫要放在心上。”
林晏的脸严肃正经起来,静静地看着她。
“这‘大味必淡’没什么说的,儿倒有别的想请教。掖庭时,曾读《诗》:‘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后又读一位洪先生的书,‘使人有乍交之欢,不若使人无久处之厌。’②儿觉得,有道理得很。林郎君以为呢?”
林晏看了沈韶光半晌,沈韶光维持着沉静微笑的样子。
林晏抿抿嘴,“听女郎说话,有些老庄的意思,但观令尊行事,却是一位儒者。”
沈韶光挑眉。
“某也是儒家子弟。我们儒家弟子但讲‘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尽心尽力以求之,如此而已。”林晏神色坚定认真,目光不闪不避地看着沈韶光。
沈韶光一时无话,原来你们儒家的积极入世,表现在各个方面……
“《礼记》云:‘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夙夜强学以待问,怀忠信以待举,力行以待取。’”林晏舔下嘴唇,垂下眼睛,轻声道,“这话,某说来有自大之嫌,但还是请小娘子认真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