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龄也喜欢阿圆,但还是说:“好玩,可与阿耶蹴鞠更好玩。”
可惜他对自己父亲的偏爱只持续到临睡的时候。
“时候不早了,阿耶去睡吧。”
林晏看着儿子:“我便在这里睡。”
“可这是我与阿娘的床榻。”
林晏与他讲道理,“大郎已经是大孩子了,不合再与你阿娘一起睡了。”
“阿耶更大。”林长龄搂住其母的胳膊。
看他防备的样子,林晏失笑,坐在床上,想缓缓图之。
林长龄已经抢先道:“阿娘说,要讲先来后到。”
林晏:“……”
沈韶光哈哈大笑。
林长龄皱着眉头,责备地看一眼自己的阿娘。
沈韶光连忙道:“大郎说得对。”
林长龄露出与他父亲得意时同款的微笑来。
“如此大的床榻,大郎真的不愿分与阿耶一些吗?”林晏改了策略。
林长龄大约看出父亲的不罢休之意,琢磨了琢磨,到底也退一步,达成和解:“那——阿耶就睡在这里?阿娘?”
沈韶光勉为其难地点头:“好吧,就让他睡这儿吧。”
林长龄躺在父母中间,开始对其父还有些芥蒂,后来听了两个父亲讲的睡前故事,终于放下芥蒂,一只手抓着阿耶的衣角,一只手搂着阿娘的胳膊,睡着了。
林晏轻轻把他抱去旁室床榻,盖好被子,亲一亲儿子的小脸,回到夫妻两个的卧房。
沈韶光笑起来。
林晏也无奈一笑。
林晏上前紧紧搂住妻子,半晌才道:“阿荠,我真是想你。”
沈韶光窝在他怀里,温柔地道:“林晏,我也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①百啐筵:孩子一百天办的宴席。②诽谤皇帝。
第110章 番外三
林晏坐在床榻上, 昨晚竟然做了那样漫长而真切的一个梦,梦里自己中了进士,授了官,然后崔师家出事……林晏皱起眉来。
林晏接着回忆,后来,自己谋了外任, 今上驾崩,自己升迁入京,任京兆少尹, 遇上一位笑起来如三春景光的小娘子……
梦里,朝堂事并不尽如人意,有内忧有外患,自己亦有升迁有贬谪,一生两度为相,曾带兵征讨过南诏,亦曾平定过昭义之乱,七十岁在相位上至仕,也算善始善终。
家事则要舒心得多,自己与妻子携手几十载, 琴瑟和鸣,两子一女也都孝顺懂事。
想到那位在梦中时时出现的女子, 林晏摇摇头,果然是梦,也太没边儿了, 梦里的“妻子”是沈谦之女——而沈谦沈侍郎正是今科主考!
林晏很有些羞愧,肖想主考之女,却偏又编出人家灭门的事来,真是……林晏从不知道自己如此龌龊。
然而林晏还是止不住回味那梦里的场景。
“女郎桃李之年,因何故放出宫?”
“因病弱出宫。”那笑慧黠中带着些挑衅。
“我们不是一条路上跑的车,各走各的,都能各自安好着,硬往一块凑,保不齐就磕碰坏了。我前阵子总想着能多走一段是一段……是我的错。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吧。”她哭得很是伤心。
“林晏,我也想你。”她伏在自己怀里温柔地说。
……整个梦里都是她,那个小字叫阿荠的女子。
梦的最后,两人已经垂垂老矣,正互相搀扶着在花园子里散步。
“阿荠啊,秋风凉了,我们搬去终南山住一阵子吧?”
她笑话自己:“你定是又惦记那棵桂花树了。也没见过你这么挑嘴的,怎么就独独那棵树上的花儿做糕好吃?莫非那棵树得日月之精华要成精了?”
自己笑道:“非是树成精,而是到了那边,看见那满树的花儿,你总忍不住自家动手。别人都做不出你做的味儿来。”
林晏略不好意思地一笑,实在不敢想象自己胡子花白了,竟然还说出这样的情话。
“安然——你醒了吗?”同年赵彻敲门。
“醒了。”
林晏披衣下床,穿上鞋,去开门。
“今日去城外逸园赏雪观梅,路上不好走,我们早些去。”赵彻笑道。
林晏点头。
已经进了腊月,士子们齐集京城,等着新年元正后的礼部试。这个时候,士子们要给达官显贵、名宿大儒投文章行卷,要想办法在游宴诗会上博些名气,以期传到主考耳中,为考试加些筹码。本朝世情便是如此,容不得谁清高——林晏自问是个俗人,也不清高。
科考之事,是要努力的,门庭衰微,父母早亡,家里需要一个人支撑门户。
“逸园从前是吴王的园子,这位大王当真风雅,言‘斯梅斯雪,若我一人独享,实在罪过’,便开放了出来……”赵彻还在说赏梅的事。
听他说吴王,林晏又想起梦中事。在梦里,此时的吴王已经化为尘土了。
“……我昨日听说,吴王与从前那位真人不睦,以那位真人的权势,若不是炼丹炸了炉子身死道消,这位大王恐怕有些艰难。”赵彻虽也是外郡人,来京城时日不多,但他不似林晏性子冷清,交游颇广,因此知道不少朝中显贵的事。
林晏皱皱眉:“这事我却不曾听说。”
“我也是听人说的,不知确否。说吴王曾经……”
就着吴王与大德清妙辅元真人的恩怨旧事吃过朝食,林晏与一众士子坐车去城外逸园。既是打着赏梅观雪的旗号来的,自然要走一走,赏一赏。
谁想迎面碰到几位女郎,都锦衣华服,围着裘氅,身后跟着好些婢子奴仆,想来都是京中贵女。
士子们都颇有风度,避让在一旁,让女郎们过去。
女郎们也都微微一福,然后便走了过去。
“阿沈你小心些。”
听到“沈”字,林晏下意识地回头。一个身量未足的小女郎趔趄了一下,被旁边的女郎和婢子扶住。
小女郎隐约的声音:“看来,我昨晚的梦准了一半儿。”
“如何还有准了一半儿的呢?”
“我梦见跌跤捡了狗头金。如今这跤差一点跌了,只是没见到金子。”
另一个女郎:“又贫嘴!阿陈快打她两下儿……”
女郎们渐渐远去。
赵彻看看前面,小声道:“女郎们似从吴王别业中出来的。”这园子虽谁都来得,那别业却不是谁都进得,刚才那几位贵女看来真是贵得很啊。
林晏神色淡然地点头,心里却震动异常,那分明是梦里的阿荠!虽然她年齿尚小,但毕竟“结缡数十载”,她那慧黠活泼的样子,不可能认错。
林晏再见沈韶光,是他曲江探花之时。
林晏终于再次看见了那张俏脸,她站在江畔停泊的楼船里,旁边还有一位英俊的郎君——这位,林晏倒是认识,沈侍郎的长子,沈质文。自己去沈宅拜谢座主,曾与这位沈郎说过话。
去沈宅时,看着宅中似曾相识的一草一木,林晏不是不感慨的。越来越多的人和事都与梦中相似,林晏知道那“梦”不只是“梦”。
沈韶光笑嘻嘻地看着两位探花郎,哎呦,还真是好看呢。尤其靠江边儿这位,有些冷肃的脸,刚才那一笑,便如——沈韶光努力想怎么形容,便如和风拂过,春山新碧。
沈韶光后悔:“早知道这般好看,我也下船去砸个帕子什么的了。”
沈质文笑斥:“小女郎家,一点也不矜持。”
沈韶光撇嘴:“又不是只我这样儿。去年那么些女郎砸你帕子香囊,你怎么不说她们不矜持?”
沈质文恰是去年的探花郎。
沈质文一向说不过妹妹,只揉揉她的头发,“你不行。”
沈韶光翻个白眼儿,没见过这么独·裁的。
沈夫人与李悦夫人走到楼船上层来,两人也在说探花郎,“今年探花的小郎君着实俊朗,有轩轩韶举之姿。听闻靠这边儿那个是河东林氏的?他去拜座主,阿顾你可曾见了?”
“我如何见得?倒是阿樟帮他阿耶招待。”
沈氏兄妹拜见李伯母。
李夫人笑道:“阿樟是去年的探花郎,来招待今科士子们,也是一桩佳话了。”
沈夫人看看儿子,摇头,笑道:“阿樟到底让人家比下去了。”
沈韶光极没良心地点头。
李夫人笑起来,对沈质文道:“莫听你阿娘的,她不过是隔锅儿的饭香罢了。”
沈质文被母亲和妹妹打趣惯了,只是笑。那位林安然学问是不错的,他们应试的诗文早已经誊抄了出来,自己与众同侪都看过了,后来也听阿耶点评过,由文章看人品,想来是个有担当的,只是人似乎有些冷肃。
但不很久,沈质文便对林晏改观了。
林晏过了吏部铨选,与沈质文一样授秘书省校书郎。校书郎官阶不高,却很是清要,非才学出众、秀逸超群者不可担任,朝中科举出身的重臣当初不少都担任过这个职位。
两人每日共同上下值,年岁相当,沈质文只长林晏两岁,又有沈谦的关系——此时座主与门生密切得很,故而两人走得颇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