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惧怕余殿邦散布在城里城外的眼线及隐秘势力,百姓不敢怒更不敢言,只能说余殿邦的好话。
嘲笑归嘲笑,若无余殿邦,她后面的路也不好走。他们愿意粉饰名声,沈弄璋与他们合作,总也会或多或少沾些小光。
因此,沈弄璋一脸虔诚地恭维:“早已听闻定国公随和亲民,更是十分关心百姓的衣食住行,任太傅时经常上谏请贵国国君减免民间赋税,因此聿国才如此国富民强,原来治家也是如此有方有道,小女子受教。”
见孟希官和孟胜谦逊淡笑,沈弄璋又认真地问道:“但我们启部处于深山,运输确有困难,孟先生世代在这贤门城里,见惯了来往商贾,不知可有什么经验传授?”
孟胜呵呵一笑,胖胖的圆脸看上去竟更有亲近感,说道:“沈当家的本就是从贤门城外来,启河边有不少船家,何不直接租用。”
沈弄璋便知道他会如此说,应道:“上岸当日已然问过,船家嫌弃我们启部偏僻,更怀疑我们是兽人变身,生怕去了启河西岸便尸骨无存,根本不肯出租,否则也不会想着请三宝舍租船。都是聿国同胞,必然容易沟通。”
说着说着,脸上便现出无奈的苦笑。
关于启河西面的启部,确实有很多不着边际的“传说”,饶是孟希官和孟胜早已听过,但看到沈弄璋不加掩饰的苦恼神色,还是忍不住抿嘴轻笑。
似乎沉思片刻,孟希官才问道:“沈当家所说也确是事实,孟胜,你有什么解决办法?”
孟胜沉吟半晌,说道:“办法倒是有,但要看沈当家的这糙纸是什么价格,什么数量。这所有的开销加在一起,可也不是小数目。”
沈弄璋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几张糙纸,摊开展示后,答道:“这次带了太多的盐和茶叶,糙纸只带了一千张。纸张长二尺,宽一尺半,五十张为一卷,一卷一贯钱。”
孟希官早已反反复复看过那张茶煮蛋的纸张,此时也不用倾身细看,只是略微现出惊讶,“沈当家这个价格可是不低。”
“算上路上的运送开销和进城后的人吃马嚼,确实这么多。因为我们是外族人,车夫开价很高,我们实在没什么选择。”哭穷这种事,出来做了三年小买卖的沈弄璋很是擅长。
“大头都在盐和茶上,糙纸的杂费可以少算一些嘛。”孟胜及时讨价还价。
“孟管家可以先说说如何降低运送费用。”沈弄璋莞尔一笑,说道。
孟胜微微一滞,与孟希官对视一眼,均是哈哈大笑,打趣道:“莫不是沈当家将打听行情的酬金也算进了糙纸成本之中?”
沈弄璋大方点头,笑道:“孟管家可以这样理解。”
孟希官抚掌又笑:“沈当家是女子,我们两个男子若对沈当家说‘喜欢’二字,未免轻浮,但沈当家之干练豪爽实在不输男子,当真叫人忍不住喜欢。”
孟胜跟着解释道:“实则办法很简单,沈当家只需雇佣几个聿国当地牙人,由他们出头租赁货船及陆地车夫,这样便可以少受‘杀生’之苦,节省费用。有当地牙人在,船夫也不会拒绝去启河西岸。”
“杀生”,便是当地人对外地人的敲诈。
沈弄璋暗忖:真是好算盘!
那牙人怕是也与他余家脱不了干系,安排得如此明白,这是里应外合要赚他们翰章商队的钱,连一点儿肉末儿肉汤也不给旁人。
姜是老的辣,余殿邦的拒绝果然只是表象,内里的余殿邦,贪婪且谨慎,既不暴露他们余家的关系,又稳稳地将一路上的钱都赚到手里。
而且,因为启河帮的存在,自启河西岸过来的翰章商队注定要被“抢”一遭。又因为余殿邦和启河帮的关系,沈弄璋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选择与余殿邦有关系的店铺交易。
虽然她手里有余殿邦给她的一方私印,但启河帮即便不为难他们,可没说不继续收通路费。
余殿邦正是看透了这一点,在明白了沈弄璋的要求之后,才将沈弄璋重新推回来,为的就是让沈弄璋接受他们余家指定的安排。
余家的贪婪狡诈让她暗暗磨牙,却也更加认清一个事实:只要有本事结成一个庞大的关系网,便是坐在家里,钱都会自动送上门来!
而现在,她还想尝试着不让自己做一只无力的羔羊。
沈弄璋佯作很郑重地思考一番,皱着眉说道:“我们这里不熟,怎么找牙人?”
孟胜显然是有备而来,答道:“在贤门城内,我们可以为沈当家寻到可靠的牙人。”
沈弄璋略一沉吟,右拳忽然击在左掌心上,仿佛恍然大悟般说道:“既然孟管家有可靠的牙人,其实孟先生也可以委婉地拜托他们租货船去启河西岸取货。”
“我们双方只要定好价格,请牙人代为将货金也一并运到启河西岸,再验货取货回来,我们族人便无需上船过河取货金再返回,更省了船夫的一趟回程,岂非更节约费用,也省却我族人翻山越岭来回奔波的辛苦。”
看着沈弄璋仿佛找到了最好的解决办法,一改温柔之态,流露出兴奋的神情,孟希官和孟胜却僵在原地,一脸凝重。
二人谁也没有想到沈弄璋竟然马上便寻到这样一个空子,实在刁钻。既不能与她一同高兴,又不能露出算盘暂时落空的失望,只能装作沉思一般不说话。
“这个……”孟希官语塞,又知道不能冷场,支支吾吾地拖长了声音。
“沈当家忘记了,余家有家规,经商范围不能出贤门。”孟胜倒是没有慌乱,皮笑肉不笑地适时补充道。
孟希官这才解脱似地露出一丝讪笑。
沈弄璋看得真切,孟希官虽然身为三宝舍当家,然而,真正令三宝舍在贤门城站稳脚跟的,还是他身旁那个胖胖的管家孟胜。
这家规本身就有漏洞,偏偏他们还假装奉为圭臬,拿着来搪塞自己。沈弄璋不忿,却又不能揭穿他们的伪装。
启河帮到底与余家的关系是怎样的,她还没有搞清楚,这个时候在别人的地盘上据理力争,寸步不让,只会给自己埋下绊绳,于日后的交易不利——翰章商队所得的大量货金可是还要通过启河运回去的。
唉,势不如人,只能暂时忍气吞声!
装作被孟胜提醒,沈弄璋憬悟似地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一时忘了定国公的家规。”
转而又仿佛自言自语道:“若是请牙人,也是笔开销,不知道最后能省多少。”
孟希官并不是特别精明之人,只当沈弄璋真的在计算成本。
这糙纸乃是聿国从未有过之物,那些王公贵胄和著文立说之人还在使用昂贵的缣帛和沉重的简牍,一旦糙纸现世,必是炙手可热的暴利。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便是三宝舍秘密地租用货船运输也没有什么,毕竟长久以来一直是这样做的,而且可以表明长期合作的诚意。
外公这样为难翰章商队着实有些过分——三宝舍这边压低糙纸价格,那边又从船租和车租之上将一半的费用收回来,着实也是欺负他们在启河之西,交通不便。
孟希官很是担心三宝舍拒绝租船会吓跑了沈弄璋,更是后悔自己性子急,等不到沈弄璋的回复,竟然便将这事告诉外公,请示他老人家的意见。
若不是有外公和孟胜在其中摆弄,他一早便答应了沈弄璋的要求,谈妥价格,签订契劵,安安心心等着去启河西岸取货。
“据鄙人听往来商贾的闲谈得知,目前青禾县有能载货上千斤的货船,只需一条船便可以将货物运过来,极为方便。之后沈当家的等人可以再租用小一些的船只返回,比起现在的费用必然会降低很多。”孟胜道。
“两位是本地人,当然比我们懂行情,听人劝吃饱饭,翰章商队的牙人人选还得仰仗孟先生与孟管家,请多费心。至于糙纸,今后便算八百文一卷,今日也这样算,二位觉得可否?”沈弄璋好似下了决心一般,爽快地说道。
孟胜嘴唇刚微微一动要还价,孟希官已经答道:“自然可以。”
无奈的孟胜只得补充一句:“沈当家这批货没有多带糙纸,可否返回启部后即刻便专门送一批过来。”
轮到沈弄璋现出为难的神色,讪笑道:“二位还要再等几个月。实则我部去年曾来过两个穆国商人,向我们定了一批货,我们这次租船之后,还要转道去北面的穆国,为他们送货。”
孟希官和孟胜缓缓点头,表示理解,于是议定明日去三宝舍签契约,便要告辞。
尚未出门,一个启部侍卫忽然一边推门一边叫道:“公主,我们有几卷黄纸被老鼠……”
第53章 谈判(下)
见到屋中还有两个陌生人,那侍卫的声音戛然而止,刹那呆滞后,立即将手中所拿之物垂下,恨不能一下就塞到裤腿中藏起来!
见侍卫刻意隐藏,孟胜已觉有异。他正好靠近门口,率先看了一眼侍卫手中的东西,浅黄色,看起来有些像卷起来的糙纸的形状,但比糙纸细腻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