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头欢呼的铁贲脸色也变了变,本想责备傅柔,但转念一想,傅柔所说确有道理,这话便说不出口去。
欢呼瞬间冷场,众人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咳!”铁奴撑起身体,低声说道:“大哥,傅姑娘所虑周全,咱们是应该小心些,不给大酋长留下借口。”
铁衡心念电转,见铁奴打圆场,立时就坡下驴,又恢复了往常的憨笑,收回右手贴在心口,赔罪道:“是我太想挽留人才,冒失了。”
转而又道:“但不这样做的话,只怕要委屈傅姑娘,只能以奴……”
铁衡故意没有说完,铁奴知道他的心意,翻译的时候也故意拉长了语调。
果然,傅柔打断了铁奴,关切的目光落到铁奴身上,诚恳地请求道:“我可以医治铁奴大哥所中之毒,不知能否作为医者加入荼芺部。”
铁奴倏地瞪大了眼睛。
穆砺琛为限制军奴的言行,早已让他们服食了慢性毒/药,每日服一粒解药,直到返回北固关方可解毒。方烈最早被沈弄璋救走,今日份的解药还没有服下,铁奴所中之毒已有发作的趋势。
他本已做好了为荼芺部牺牲的准备,此刻得知自己还有生的希望,裹在皮裘中的身体微微的颤抖着,将傅柔的话翻译出来。
帐中突然响起一阵吸气声,听起来有惊讶,有惊慌,有惊恐,却似乎又在极力压抑着情绪。
傅柔相信如果此时能环视一圈,一定可以看到很精彩的众生神情图谱,但铁衡就在面前,她必须乖乖地微微低头,等着铁衡回复。
在她安静的同时,又细心地听着所有声音,不肯漏掉一点从中流露出的信息。
“傅姑娘,当真?”铁贲惊喜地抢先问道。
傅柔点点头,“当真。这一个月从方烈那里偷偷听了一些关于他制约铁奴所用的毒/药的成分,我能配制出解药来。”
“酋长!”铁贲转向铁衡,动情道:“铁奴兄弟被选去懋合大部已经八年,落入北固关也已经三年,他已很了解北固关的情况……”
“我自然知道铁奴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铁衡犀利的目光一闪,咬牙切齿地打断了他的话,似乎正忍受着锥心之痛,惊异又关切的神情里,眼底泛着水光,略微哽咽着问道:“傅姑娘,当真可医好我弟弟所中之毒?”
傅柔微微转头打量铁奴,铁奴也正凝视着傅柔为她翻译,眼里有说不尽的期待和希冀。
她似乎又发现了荼芺部一些隐秘之事……
郑重地点点头,傅柔答道:“当真!”
“好!”铁衡重重地点头,铿锵道:“傅姑娘就是我荼芺部请回去救治铁奴的医者,我们全族都需以礼待之!”
第32章 幼稚
由于穆砺琛和启部的人都有伤在身,车队行进得很慢,用了一个月才进入穆国边境的小村子里。
为了补充车队的药物和食物,沈弄璋和方烈带了一些药草、人参、毛皮等货物,深入到边境最近的大县城——平富县去做了一些交易。
回来时,方烈带回了一点穆国的最新消息。
方是时自称为义军,率领宏穆关将士在九月底彻底攻占了邛州,却也止步邛州不再进攻,正在整顿邛州的政务和军务,训练投奔军队的百姓,编整军队。
穆唯朴似乎也没有要进一步抢回邛州的打算,一直按兵不动。只有跟邛州北面毗邻的钦州和东面毗邻的陵州摸不准状况,一直处于紧张的备战之中。
在这样紧张对峙的气氛之下,邛州的百姓有期望方是时继续进攻的,也有担心年后穆唯朴便命大军压境镇压反叛的,更有的直接便想逃离这片是非之地,无论谁输谁赢都不在乎,只希望能自家能平平安安的。
方是时在宏穆关是傅治的副将,不仅武功厉害,还颇有文治之道。他深知义军想要继续前进,人心和人数都是大问题,因此,对于想要出城逃难的百姓均是好言相劝,希望他们能够留下来共渡难关,为今后安定平和的生活多做一份努力。
贴在县城各处的安民告示中言辞恳切:为推翻昏庸无能的穆氏王族,希望百姓能留下来支援后勤,冬季可织布制衣,春夏季耕田种菜,秋季收粮支援义军。
而且,为了挽留百姓,往年需要缴纳给国库的粮食,方是时收了八成做军粮,给百姓留下两成,要他们安心生活。
因这一条,虽然在声讨叛军的巨大声势之下也有逃难而去的百姓,但留下的更多。
不仅如此,其他州县听到有如此惠民的好事,竟有不少人带着家当偷偷涌进邛州,这却是方是时未曾想到的。
穆砺琛一边面无表情地盯着火堆的火苗起起伏伏,一边把玩着腰带上的扣子,还一边漫不经心地听方烈陈述,仿佛事不关己一般,最后却又“嗤”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方烈知道他在嘲笑那些投奔邛州方是时的百姓。之前穆唯朴有过王命,自愿去偏僻地区开荒种地的百姓,免除赋税三年,但百姓大多不愿背井离乡,去者寥寥。如今,方是时不过只是减去了两成粮食,那些百姓却好似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偷偷投奔,实在可笑。
“不过是人心向背罢了,你到底还是不懂民心。”沈弄璋坐在火堆旁,就着火光缝补施辰的袍子,闷声说道。
因与蛮人一战,施辰商队除了施辰本人,其余人都受伤,方烈负责治疗伤者,而施辰则和沈弄璋负责照顾众人,施辰砍柴拾枝,袍子不知破了多少回。
起先沈弄璋为施辰缝补,他还推辞,后面却是一如家人样平常,一旦袍子破了,便要沈弄璋为他补一补。
穆砺琛瞥了眼沈弄璋,看她认真地走针飞线,心口莫名堵得慌——上好的皮裘,披在原主身上在山间爬树穿枝、奔腾跳跃也没见哪个动物整天背着伤口,怎么穿到施辰身上,就那么容易被刮破,明显是故意找机会亲近沈弄璋。
本想反驳她,但想了想,又觉得她说得有理,也只得跟着感叹道:“哎,此一时彼一时,人心也是难测啊。来的一路还称呼我‘将军’,现在本将军落难了,便只剩一个‘你’字代替,势利,凉薄,果然是商人本色呀。”
方烈在旁偷偷捅了捅穆砺琛,欲言又止。
“路是你自己选的,没人逼你。”沈弄璋没有看到方烈的小动作,仍旧谈谈地回应着。
“我又没说后悔。”穆砺琛扬了扬眉毛,好像声音抬高一些,便能证明他的决定更正确一样。
此话不啻是验证了沈弄璋的疑惑——他主动放弃了北固关将军的身份。擅离职守是大罪,他应该早就有所准备了。
自从向南行进之后,他便不像之前那样神采飞扬。尤其受伤的前十天,几乎很少说话,每天只是躺在她腿上昏睡。若不是车厢太窄,她实在躲不开,方烈又不准她下车骑马或是去赶车,她实在不想与这个纨绔子有任何接触。
之后伤好了些,才与施辰偶尔讨论荼芺部的阴谋和懋合部的现状,隐隐还是能听出他的忧虑。
沈弄璋看得出来,穆砺琛不是真心想离开北固关,似乎又不得不离开,也许与那个监军石浩有关。
现在伤势痊愈,对启部的了解也已差不多,再无其他话题能令他排解郁结,人便又闷了下来,越发显得牙尖嘴利。
他的心还留在北固关,还留在穆国,偏偏人却要离开了。
想到傅柔与她说的权力,党派之争,沈弄璋又想起了曹享和穆砺璁。按董心卿父亲董庸之的分析,那曹享就是为了保住他的权势利益,才设计陷害穆阳县,陷害她的父亲。
抿了抿嘴,沈弄璋没有与穆砺琛继续争辩,而是说道:“你既然舍弃了身份,我便与你们没了关系,我不去启部,我要留在穆国。”
“你连鱼符都没有,一旦要查验身份,怎么办?”穆砺琛撇嘴问题。
“深山老林里打猎耕种,谁会在乎鱼符。”
穆砺琛眼皮一垂,没有马上接话。
方烈沉默了半天,到底还是轻叹一声,对沈弄璋说道:“沈姑娘,我虽不懂军事,却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邛州目前看上去安全却不安定,实在不是容身之处。如果你还信得过我,不如劝你的乡亲们也离开为好。”
此话一出,穆砺琛和沈弄璋皆有一瞬的惊愕。
穆砺琛这才明白方烈方才捅他的暗示由来,沈弄璋则惊诧于方烈如何知道她遇见了乡亲。
今日入了县城,在方烈与药铺老板讨价还价时,等在门外的沈弄璋在药铺门口看到了一个瘦骨嶙峋、面黄肌瘦的少年。
虽然邛州地理位置偏南,没有北方那样滴水成冰的寒冷,但潮湿阴冷的寒意更如刮骨刀一般,侵入骨髓的冷。然而,少年却穿着补丁罗补丁的单薄夏衫,可见贫苦。
想到自己被押到北固关时,也是这副模样,沈弄璋不由得便起了同情心,又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