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弄璋在他身后，也被烟熏花了脸，看不出是悲是苦，小声说道：“还有一些茶叶和椒。”
“整理一下，我们换了。”铁衡说道。
瀚云铺子虽然一片愁云惨雾，却还是很快将剩下的一百斤茶叶和七十斤椒搬了出来，锡器，却是一件都没了。
“原本锡器都放在后帐……”穆砺琛抬眼看着已经一片焦黑、几处还冒着烟火的后帐，叹口气，“现在这样，也无法清理。”
由于没有砖石泥坯，过火处已经被彻底烧成灰烬，任谁都看得出，没有锡器的影子。
昨日与瀚云铺子交换的人们心中不由暗道侥幸，倘若没有交换，锡器还在自己手中，自己的铺位不幸过火，那损失可就惨重了。如今所有损失都被瀚云承担，虽说心里有些惭愧，但他们到底是穆国的行商，算不上仇人，也不是朋友，怜惜的心情很快便散了。
“锡器遇火，必然是烧化了……”铁衡也盯着那一塌糊涂的黢黑地面，惋惜道。
实则，他正极力控制住内心的兴奋，更收敛目光，不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光彩。
“算了……”穆砺琛落寞却又强作豁达地说道，“就如老哥说的，破财免灾。”
“没了锡器，咱们一斤决明一斤茶换三斤盐，瀚云老弟觉得如何？”铁衡再次彰显酋长的大度。
“听铁衡老哥的。”穆砺琛强颜欢笑。
铁衡很快便命人用统一的称量工具将二百七十斤盐称了出来，也学着沈弄璋的多买多送，多出五斤算送的。
至此，瀚云铺子的所有交易也提前结束，所有随从整理物品，拔帐返程。
今天是草市的最后一天，直到申时，只剩下荼芺和纬两个大铺子还在收拾盘点货物，其余部落已经踏上回程之路。
所剩食物不多，纬部很快便也离开。
铁衡看着最后一点晚霞照在空荡荡的交易场地上，目光落在西面那一片焦土之上，眼角眉梢，堆积着掩不住的笑意。
大手一挥，指向瀚云铺子所在的位置，铁衡命令道：“快！将锡块清理出来！”
众人早已备好了工具，立时便涌到瀚云铺子的后帐位置，小心翼翼地清理焦黑的炭块和灰烬。
正如穆砺琛和沈弄璋所料，他们此次来交易，是为了收集更多的锡器。
锡器在寒冷的地区并不怎么流通，因为温度一低，银光闪闪的锡器便会出现灰斑，光泽尽失，最冷的时候，锡器更会碎成一堆粉末。
但很多蛮族人分不清锡器和银器，抢掠的时候看到闪着银光便全部抢走，直到化成一堆灰粉，才知道那根本不是银器。
虽然锡器在蛮族中难以保存，但锡却是好东西，与铜混合就可铸出坚硬锋利的兵器。
而且，锡很容易熔化，一场大火足够将锡器全部熔掉。
荼芺部所图便是这个。
铁衡昨夜装模作样地邀请穆砺琛和沈弄璋，更是定下交换条件，不过就是为了迷惑其他部族，他们没有蛮抢，一切都是正常交换。但后半夜却派人到不知名部落的后帐和瀚云后帐放火，引得他们互相猜忌，自己置身事外。
瀚云既然是行商，对于已经烧毁的锡器自然认定是废料，只能自认倒霉，铁衡换了他们最后的货物，不过是为了快些打发他们离开，以免被他们发现后帐地下亮晶晶的锡块。
计划顺利进行，眼看着将锡块清理出来，他们便也可以返程，但直到族人将瀚云后帐整个清理出来，甚至地面已经挖下去半尺深，仍是没有看到一丁点儿锡块的影儿，反光的只有周围的雪块。
呆愣在原地半晌后，铁衡才猛地憬悟过来——
上当了！
瀚云早已将锡器偷偷搬走，后帐什么贵重物品都没有！
自己竟然被他们耍了！
恨恨地命令族人停手，铁衡望向穆砺琛车队消失的方向，双眼凶光毕现。
转头快速说道：“他们车上有重物，行走不快。铁贲，带上十个族人去追，注意不要引起别部的怀疑，悄悄将锡器取回来。”
铁贲领命，刚迈步，忽然又停住，转身问道：“酋长，要不要接应铁奴出来。”
铁衡嘴唇轻微动了动，马上说道：“废话！他是我弟弟！”
铁贲应声“是”，迅速选出十个强悍的勇士，骑马向东北追去。
此时的穆砺琛正扎营宿在来时途径的小山坡南侧，吃饱之后，十八人仍旧分成两个帐篷。
穆砺琛、方烈和沈弄璋、傅柔住小帐篷，其余十四人住大帐篷。
夜深人静，帐中的小油灯半明半灭，火塘中的树枝仍烧得热烈，发出毕剥毕剥的声响，掩盖了四道呼吸声。
傅柔听着沈弄璋略有些浓重的呼吸声——她似乎又受凉了——缓缓睁开眼睛，转动眼睛，勉强能看到躺在沈弄璋右侧的一双手臂，那是穆砺琛正双臂抱胸地睡着。
无声地动了动右手手指，因为太过紧张，手心全是汗，手指也有些僵硬，她需要让自己放松下来。
倏地，傅柔毫无征兆地挥起右臂越过沈弄璋的身体，直袭穆砺琛！
这一击实在太突兀，太迅疾，以至于在迷糊中惊醒的穆砺琛只来得及钳住傅柔的手腕，之后才发现一柄漆黑的匕首已刺入自己左腹，几乎没柄！
沈弄璋和傅柔自进了北固关后，再没有接触过任何兵器，这匕首从何而来？
有人暗中助她！
电光石火间，穆砺琛只想到这里，便看到沈弄璋也睁开了眼睛！
难道是她？！
沈弄璋察觉有异时刚睁开眼睛，便看到眼前一幕——傅柔手臂横在她腹部，手腕却攥在穆砺琛手中。
不给沈弄璋反应的机会，穆砺琛忍痛坐起身一拧傅柔手臂，迫使她松开匕首手柄，再一拧身，左脚便踹到沈弄璋右臂上，借力退开。弹身而起的同时，大叫：“方烈！”
方烈竟毫无反应，仍沉沉睡着！
穆砺琛踹沈弄璋的力道不大，刚好让她身子一歪，撞在傅柔身上。这一击旨在逼退傅柔，同时防备沈弄璋也对他袭击。如果力道太大，很可能会将傅柔推到方烈一边，方烈功夫没有他好，他担心方烈不是傅柔的对手。
此时见方烈沉睡不醒，沈弄璋不知是敌是友，立即拔出后腰的匕首，一个箭步便冲到方烈跟前，高声示警“有刺客！”，同时反手便用匕首刺向傅柔。
傅柔此时已起身扶住沈弄璋，见匕首刺来，将沈弄璋推向一边，直接探出左手去擒穆砺琛的右腕。
穆砺琛受伤不轻，即便他原本身手超过自己，此时也绝不是自己的对手，傅柔打定主意，一定要在大帐里的随从赶来前，抓住这个机会，杀掉穆砺琛！
“你们……”沈弄璋看到穆砺琛左腹的匕首，又见傅柔疯了一样攻击穆砺琛，站在一旁不知该帮谁。
“璋儿，不敢杀人的话，出去！”傅柔见沈弄璋在一旁犹犹豫豫，生怕她去帮助穆砺琛，连忙出声迷惑穆砺琛，坐实沈弄璋是她的帮手身份。
一个是曾经的救命恩人，一个则是仇人的弟弟，这似乎是个很容易决定立场的判断。但沈弄璋心里却还有一个坎——穆砺琛本人没有任何罪过，甚至一直在保国卫民，除了他的敌人，实在没有任何理由能让人杀他！
傅柔对穆砺琛的恨意，所有人都知道，沈弄璋不过有瞬间的踟蹰，便抿着嘴撇过头，向帐外而去。
帐帘刚刚掀起，寒光迎面而来，一支利箭擦着仍撩着帐帘的沈弄璋右手手指飞过，射进帐内，“嗤”地扎进对面的帐篷上。
沈弄璋惊慌之中反应却快，立即缩手放下帐帘，只听一阵“嗤”“嗤”的声响，不知多少利箭扎在帐帘之上，使得帐帘一阵乱颤！
同一时间，旁边大帐传来随从的高声示警：“小心，外面有刺客！”
第27章 遇袭
退进帐内，穆砺琛还在和傅柔僵持，沈弄璋扫了一眼不知是死是活的方烈，才想起今晚吃饭时，傅柔曾递给方烈一块烤肉，那里面定然被傅柔下了药。
但傅柔哪里来的匕首？又是哪里来的药？
外面突然到来的刺客，是否与傅柔有关系？
脑子里乱成一团，便想去查看一下方烈的情况。
刚走一步，帐帘“嘶”地一声响，被蛮力扯了下来，几个穿皮袍带皮帽、黑巾蒙面的蛮人便冲了进来！
沈弄璋首当其冲，立即便被对方攻击。
虽然没有兵器，沈弄璋手下功夫却不弱，一矮身避开迎面而来的刀锋，伸手便朝着对方露出的右侧软肋打出一拳，将那人打了一个趔趄。
“别伤害璋儿，正主在这儿！”傅柔听到声音，立即出声保护沈弄璋，并告知穆砺琛的位置。
帐内的油灯昏蒙蒙的，却已足够蒙面人认清目标，有三人马上便扑向穆砺琛。但是，挨了沈弄璋一拳的那人却心有不忿，觉得自己被女子打得站不稳有失颜面，不肯放过沈弄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