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国离此上千里,施文珞便是来也不可能半夜到,不过是自己过于上心,所以一时着了妹妹的道罢了。穆建镐迅速识破穆建敏的谎言,稳住了自己,却还是惹来穆建敏铃铛似的嘲笑声。
方丛茵捂着嘴柔声低语:“你这上了榜即将进入殿试的考生,说话这般没遮拦,做事又这么不稳当,小心国君抹了你的成绩。”
“婚事也可能不保。”方丛光也低声幽幽地补充一句。
穆建镐眼神偷瞄了院中大门一眼,见齐眉还没有现身,眨眨眼顽皮地嘿嘿一笑,也同样低声道:“国君又不知道是我,我本就不去的。”
三人正在说悄悄话,傅柔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
穆建铮和齐眉就站在她身边,穆建铮手里提着一大盒食盒。
在月光中,傅柔在前,穆建铮和齐眉二人在后,缓缓进了院子。
沈弄璋、董心卿和穆砺琛、方烈原本看着四个孩子在一旁胡闹,只是笑着低声说话,全然不去理会,现在看到傅柔,便也都站起身来相迎。
“敏儿,国君到了,怎么不说。”沈弄璋略带着责备说完,便要施礼。
穆建敏刚摆出一脸的委屈,一身便服的傅柔已然一挥衣袖拦阻,接口道:“是我不要她说的,不过是来走亲戚,哪里有那么多规矩。”
虽说如此,四人到底还是施了礼才作罢。
“小敏怎么就成了‘敏姐姐’,说来听听?”傅柔很不见外,直接坐到了孩子们的一桌,环顾眼前的四个孩子,问道。
穆建镐目光落到齐齐站在傅柔身后的穆建铮和齐眉身上,笑嘻嘻地说道:“我们在和小敏玩游戏,她坐庄,若我们输了,叫她三日‘敏姐姐’。”
看着穆建镐飘忽的眼神,傅柔早已猜出原委,倒也不再追问,笑道:“我与眉儿给你们做了桂花糕饼,尝尝味道。”
齐眉带着淡淡笑意看了穆建铮一眼,伸手便要接过食盒。穆建铮却直接将食盒放到了桌上,一层一层拿下来,递到四个弟弟妹妹面前。
“夜深了,莫贪多。”方丛光提醒道。
糕饼不大,圆圆的,比掌心还小一些。
穆建敏和穆建镐一边吃一边咋舌:“嗯,好吃,国君和眉姐姐的手艺真好。”
“每年都这么说,敷衍,换一句。”傅柔笑嗔道。
穆建镐转了转眼珠,说道:“今年的比去年的更好吃一倍,比前年的好吃两倍,国君与眉姐姐越做越有心得,味道自然也就越来越好吃。等我长大了开个‘天下第一楼’,每年这个时候把国君的糕饼推出去,开张三日,够吃三年。”
傅柔笑着附和道:“好,等你开了‘天下第一楼’,我去给你做大厨。”
“好了,别胡闹了,你们几个快去洗漱。”沈弄璋适时打断了他们。
四个孩子玩笑归玩笑,极有分寸,很快便告退,回到自己的房中休息,董心卿和方烈也一同离去。
“铮儿,眉儿,今晚我们三个人商议的是关于你们的事,你们是留下来听,还是也去休息?”傅柔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五年过去,曾经一同出使朔北的少男少女已经出落成翩翩公子貌、纤纤女儿姿,穆建铮越来越俊美稳重,齐眉则越见柔美温婉。
二人从小相识,更经历过患难,虽然嘴上没有明说,但对对方的关心爱护却不是几道宫门所能阻挡。
穆建敏他们四个小大人今日打赌之事,便与他二人有关。
每逢节日,齐眉都会来沈宅与一大家子人过,不过遇到重大节日,宫中走不开,只能等到子夜才能赶来,比如中秋节这种节日,穆建铮便去会接她。
但今年沈弄璋和傅柔有意要他们成婚,穆建铮一旦与齐眉单独相处,四个弟弟妹妹出于好奇和贪玩,便挤眉弄眼地取笑他心急。虽然穆建铮并不在意,但齐眉却羞臊,不愿与穆建铮同行。为照顾齐眉的心思,穆建铮只得干坐在院中,安静地等着齐眉。
穆建敏打赌说她只要催穆建铮一句,他一定会马上去接齐眉,于是,在即将接近子夜时,穆建敏便说了那样一句话。穆建铮担心齐眉的安全,见妹妹开口,自然便当做借口,马上去接人。
只是接来的不只齐眉,还有傅柔。
齐眉微微低头盯着自己的裙摆不语,穆建铮坦然道:“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我们就不听了。”
如此明显地应承了两人的婚事,毫不扭捏。
“既如此,你们自去湖心亭转转。双喜临门,九月之后一起办。”傅柔道。
去年选拔考试,二人报名参加,并以最优的成绩进入殿试名额,而且,穆建铮参加了文武两科。
穆建铮正要拉着齐眉离去,穆砺琛却突然说道:“等等。虽无意外,但却要你决定一事。”
“何事?”穆建铮心中已有所怀疑,停下脚步。
穆砺琛扫了傅柔一眼,示意她解释。
“这些年眉儿一直在我身边,殿试之后我更要留她在身边重用。你们成婚后,要搬进宫中。”傅柔说道。
虽然语气与平素无疑,但傅柔内心却极紧张。
这个要求,实则是要穆建铮承认自己的身份,否则与齐眉一起进宫,岂非成了他入赘齐家才得以进宫。
虽然穆建铮已不再排斥傅柔与他的关系,但对于进宫,他却始终没有应承过。
澜山叛乱时,铁奴为保护穆建铮受了重伤。那时,穆建铮对这位从未相认、甚至话也没有多说几句的父亲有了另一种认识,心中的怨恨便淡了许多。
也是经过这次叛乱,穆建铮了解了傅柔在王宫中的艰难,更知道了治理国家的不易,对傅柔也多了更多的理解。与沈弄璋和齐眉出使朔北,与傅柔一起守护北固关,他已开始用自己的行动来帮助力挽狂澜的母亲。
如今,拓国终于有了新气象,穆建铮也已经长大。与齐眉带着穆建镐、穆建敏、方丛光和方丛茵外出历练,领略拓国风光之时,眼界与心境也随着阅历增长,对于傅柔这十几年所做的一切,更有新的看法。
只是……穆建铮再理性睿智,在对待傅柔这件事上,仍旧固执。
他始终觉得,如果他承认了身份,认了傅柔,便背叛了对他有活命和养育之恩的父母,尤其是父亲穆砺琛。
穆砺琛乃是前朝王子,更曾与傅柔是敌人。严格来说,是穆砺琛放弃了复辟,才有了拓国。
虽然穆砺琛对待此事淡然洒脱,但穆建铮却总觉得是铁奴和傅柔抢了穆砺琛的国家。
也因此,穆建铮才排斥他的真实身份,厌恶王权争夺。
转了转目光,齐眉显然也没有料到傅柔会有这样一说,有些惊讶,只是拼命压抑着,穆建铮牵着她的手,能感觉到她掌心微微浸出汗水,整只手在夜色里慢慢变凉。
穆砺琛看着在月色中静静站立,沉默不语的穆建铮,清了清嗓子,说道:“你虽未身处官场,却早已见识过比官场更严苛的宫中争斗和当年的安州桐河决堤内情,该知道政令能顺利实施需要无数人齐心协力才能成功。人人都有私心,坐上高位之后,私欲会随之而来。你爹我虽然没有私欲,却因为太懒散,实在不成才,最后更离开北固关做了逃兵,你可不要学我。”
这番话不啻是在开导穆建铮,要他放下心结。
相同的话穆砺琛与穆建铮说过,之所以当着傅柔的面又说了一遍,一来,开解穆建铮这件事,傅柔不能做。她一开口,穆建铮便会隐隐生出抵触情绪。二来,私下说过也要明面再说一次,表明立场,要傅柔不生出多余的心思。
穆砺琛看过父亲坐上王位,看过大哥坐上王位,更看过弟弟坐上王位。每个人坐上去,都会战战兢兢,疑神疑鬼。
他深知坐上王位后那种高高在上,无依无靠的感觉。傅柔是女人,本就因称王一事而激起荼芺九部反叛,她更在意旁人对她的看法。是以,有些事情即便私下已经说过,也要在她面前重复一遍,至少做到自己光明正大。
穆建铮回想母亲沈弄璋曾不止一次对他说过:“铮儿,你长大了,有些责任是必须要承担的,一味逃避可不是你的性情。这些话,娘即便不说,也知道你明白,不用总是考虑我们。”
再细细品味父亲穆砺琛此时再一次重复这番话的用意,心中越来越澄明。
实则,早在他报名参考时,便已经开始正视自己的责任,只是,没有想到抉择时刻来得这样快!
“国君,沈当家、穆当家,建铮已经有决意了。”齐眉知道穆建铮不喜三番五次听这样的劝慰,柔声说道。
穆建铮与齐眉都不是迂腐之人,两人既彼此倾心,便没有那许多扭捏,时常便会讨论该如何面对生亲与养亲,经过齐眉的耐心引到,穆建铮确实做了决定。
只是在心底一个小小的角落,他更愿意生活在无拘无束的沈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