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验证自己的猜测,更为了在铁奴面前表现忠诚,蒙氏吵闹着要出密室,生要为铁奴而生,死要为铁奴而死。
她性子泼辣,又有些身手,剩余三个女人不敢与她争执,眼看着她我行我素要出密室,铁马钎却站了出来。
“我相信我母亲一心为公,绝不会撒谎,更不会拿父王的性命作为扶立她长子的筹码。就算母亲坚持立宫外的哥哥为太子,也一定是因为母亲知道宫外的那个哥哥人品武功与谋略都在我等之上。”
这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说的话,自小便被穆砺琛教授荼芺话的穆建铮当即竟有一丝感动。
同时,他还看到另一个女人流露出一点幽怨的神色,想来那女人便是铁马钎的生母辛氏。
原来,他们也早已知道自己的存在,只是不主动提起罢了。
蒙氏生有两子,铁马钊和铁马钿均是她的儿子,是以很有些骄傲的资本。虽然铁马钎语气平和,但对于蒙氏来说,仍觉得被一个孩子抢白,颜面有失,因此执拗道:“无论如何,总要看一眼国君,我才安心。”
说罢,便要推开挡在身前的铁马钎和穆建铮。
见蒙氏不知好歹,更暗藏私心,穆建铮环视室内十几人后,眼角一敛,突然出手。
但出手的并不只有他一人,同一时间,铁马钎也出了手。
这两个孩子,一个受到令朔北所有人都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的穆砺琛的悉心教导,一个受朔北之主铁奴的训练,虽然年纪小,却都不是等闲之辈,三两下便将蒙氏打晕,并用她的腰带将她捆住。
穆建铮随即写好只有穆建镐和穆建敏能看到的暗语,叠了几张纸船,欲出密室——出密室既为去铁奴那里取一些证明铁奴活着和傅柔清白的证据,也为了将纸船放出宫。
铁马钎见穆建铮不比自己大几岁,做事干脆又身手了得,更有些神秘,不觉对他生了一些好奇,便也不依不饶地要跟他出密室。
穆建铮见他说话行事很有分寸,又始终将傅柔当做母亲,对他自然便生了亲切感,劝了两次没有成功,便将他也带了出来。
后宫东面的大花园里有一座湖,这湖是从宫外挖了水渠引进来的活水,所以穆建铮要在这里将小小的纸船放出去,顺利的话,每日里都在宫外水渠旁玩耍的方丛光和方丛茵很快就能捡到这几个纸船。
刚进花园,穆建铮和铁马钎便看到了四个人拖着一个小姑娘进了假山。两人立时都认出了那是齐眉,便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跟过去,这才救了齐眉。
三人将四具尸体绑上石块,沉进湖中,又清洗掉残留的血迹,这才悄悄离开。
穆建铮与铁马钎护送齐眉回密室疗伤,再出来时,已经过了子夜。
大半圆的月亮挂在天心,将整个王宫撒上一层银辉,肃静,清冷。
铁马钎熟悉宫中道路,带着穆建铮快速绕过巡查者,接近了德正殿,隐身在一处灌木之中。
德正殿正门和偏门空无一人,但穆建铮知道,隐在暗处的眼睛至少有十几双。
屏气凝神,穆建铮暗中观察了好一阵,直到子时将近,才从轻微的风吹草动中看出哪里藏有澜山的侍卫。
期间,铁马钎也一声不响地收敛呼吸,尽可能地隐藏自己的行迹。
穆建铮对他的好感越发多了起来。
抬头看看夜空,一片巨大的云团飘来,即将遮挡住月亮。
好机会!
“困不困?”穆建铮问道。
铁马钎瞪着熠熠生光的眼睛,摇了摇头。
“他们都认识你,你留在这里,一炷香后弄出些声响来,将那些暗中的侍卫引开。”穆建铮道。
“你是哪里的小仆,难道他们不识得你?”对于自己不能潜进德正殿,铁马钎有些失望,追问。
“伙房打杂的,他们当然不会见过我。”穆建铮淡定地答道。
铁马钎皱了皱眉头,喃喃道:“我怎么没在伙房见过你。”
“我只负责劈柴。”穆建铮只想尽快进入德正殿里,敷衍一句,已起身跑开。
铁马钎只追出去一步,便又乖乖地退到灌木丛里——宫中识得他的人太多,他必须要小心谨慎。
穆建铮避开正门和偏门,绕到东北的配殿角落里,掀开一扇窗,钻了进去。
通向正殿的门已被锁死,穆建铮如猿猴一般灵巧地爬上梁柱上了房梁,竟然揭了瓦片钻到房顶上。
无声无息地爬到正殿房顶,穆建铮躲在房顶东侧的阴影里,再次揭开了瓦片。
殿中灯火通明,十几人被捆着双手、双脚,坐在锦垫上,四周,有十个侍卫慵懒地坐在锦垫上,但目光却始终不离那些被缚住的人,看似松散,实则十分机警。
穆建铮趴在房顶,缓缓自怀中掏出两管迷烟。
这是他请方烈调配的,只为进宫后方便行事,没想到刚进来便用上了。
等了一会儿,铁马钎那边果然传出了声响,殿外跟着传出各种衣袂擦过枝叶的轻微声响。
穆建铮听到正门处有人低声提醒:“小心、注意。”
殿中最靠近殿门的一个侍卫答道:“放心,他们跑不了。”
紧接着,殿外便没了声音,殿内的十人互相看了看,便又若无其事地恢复了先前的姿势。
穆建铮深呼吸,将迷烟缓缓吹进了殿中。
这个位置是他细心挑选的,料到那些侍卫会守着门口,所以他冒着危险靠近东侧的房顶,只为离那些侍卫近一些,可以使迷烟发挥效力。否则殿中空间过大,迷烟飘散稀释,再不起作用。
迷烟很快便飘到了那些侍卫头顶,十个人察觉到有异的时候,已经头昏脑涨,口舌麻木,再也无法出声,便东倒西歪地倒了一地。
坐在王座上的铁奴和旁边的葛静敷首先发现了侍卫的异样,立即极目四顾,却难以看到只被穆建铮掀起一片瓦的房顶。
但是,机不可失!
葛静敷第一个起身,一跳一跳地靠近那些被迷晕的侍卫,确定侍卫睡得昏沉,连忙便要抽刀斩杀他们!
“哗啦”一声,葛静敷头顶的瓦片一响,手中的动作戛然而止。
已经能看到房顶的瓦片被一片片挪走,一个少年的脸探了进来,用荼芺语轻声道:“不要杀他们,你们逃不出去!”
言毕,穆建铮已经像猫一样跳了下来,在地上翻了两翻卸掉重力,站到了葛静敷面前。
穆建铮的眼睛与傅柔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葛静敷一眼便认出了他的身份,却抿着嘴唇没有出声。
穆建铮看了看葛静敷,又看了看王座上那个被缚着双手双脚却仍不失威严的男人,咬了咬牙,走到这些人中间,将声音控制着让殿中人勉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都城内的禁卫军已跟着副将连晟反了,并将王宫暗暗围住,你们即便能杀了宫里这百十人,也抵不过宫外的八万人,不要轻举妄动。”
铁贲与铁定驰父子虽然穆国话说得不顺畅,却也能勉强听懂穆建铮说些什么,不敢置信地异口同声道:“不可能!”
穆建铮只是淡淡地回答:“事实如此。否则宫中卫尉的侍卫早已将澜山等人擒拿,何必拖延时间,不过几千人的卫尉侍卫,如何与八万禁卫军匹敌。”
铁奴冷冷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半大少年,看着那熟悉的眉眼,沉声问道:“你是谁,怎么知道这些?”
穆建铮挺了挺脊背,目光灼灼地迎上了铁奴的审视。
这个面容憔悴,眉宇间却仍透着不屈与坚毅的男人,便是他的生身父亲。
没有亲切感,甚至没有一丝亲近的意思,穆建铮盯着铁奴的脸,突然用穆国话淡淡地答道:“我是谁不重要,只是来告知诸位大人,稍安勿躁,王后已出宫去搬救兵,宫中卫士令已知情况,眼下正假作不知,与澜山等人周旋,只为不打草惊蛇,以免引起宫外禁卫军的大举进攻。”
“我不能在此久留,宫外很快就会有动作,你们自己小心。”穆建铮从怀里掏出他在后宫里搜集到的各种小刮刀、小剪子等,一个一个递到葛静敷、吴悠、铁贲、铁定驰的手中。
最后,他慢慢地走到王座旁,一言不发地将一把他小时候使用的匕首塞到了铁奴手中。
铁奴看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右腿上——他知道自己有伤。
虽然穆建铮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但从他的面容、身手、语言以及年纪来看,殿中诸人早已猜到他的身份,只是谁也不敢说出真相罢了。
铁奴如何不知这就是他从未见面的长子,然而现在见了,在剧烈的心跳之下,他已不知该如何与这个孩子说话。
他不肯说名字,也不肯说身份,甚至给了自己兵器,也不愿多说一句话,可见,他也排斥着自己,铁奴心知肚明。
但是,当他用隐蔽的手段迷晕了这殿中的侍卫,揭开屋瓦轻飘飘跳下来,条分缕析地说明厉害关系时,铁奴竟然生出那么一点点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