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曾想过,如果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他不在,那么以后,他也没必要继续在了。”
沈弄璋回忆着当时的心境,忽然又笑道:“但那个时候我与他是敌我立场,而且,是我没有告诉他我有孕,这事也不能全怪他。”
正想继续说“他看我生镐儿那么辛苦,一直跟我说别生了,是我坚持要女儿,所以生了敏儿”,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傅柔与铁奴出现了问题,她却在这里“原谅”穆砺琛,实在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是啊,如果在最需要的时候那个人不在,他的存在就不是必须的,何必要他存在,自寻烦恼呢。”傅柔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喃喃地说着。
“人在突然脆弱的时候都希望能有人支撑一把,当时的心境与正常心态是有差别的。所谓怨恨,也并不一定是真的怨恨,也许只是一时迷失全局观而陷入了单独的失望陷阱。傅姐姐,铁……”沈弄璋安慰道。
这些年她一直在帮傅柔做一些事,知道她的一些想法,现在突然担心她又偏激起来,作出更骇人之事。
“我没事。”傅柔打断沈弄璋,又拢了拢碎发,声音忽然有力起来,欣赏般环顾凉亭四周的湖面与树木,感叹道:“你这里是真好啊,安静,这十几年我一直想要一个这样的地方,却总找不到,现在终于有了。”
“你若想散心,不如到八月的时候跟我们回外湖,围山更安静,我们可以打猎,钓鱼,听山里鸟儿叽叽喳喳。”
“我是一国之母,怎能轻易离开都城。”傅柔彻底恢复了冷静。
“当初立国时没有合适的官员才不得已启用旧臣,现在虽然换了一部分,但还不够,我还有的忙,你也有的忙!”傅柔意味深长地说道。
所谓本性难移,沈弄璋终于见识到了。
傅柔今夜遭到这样的打击,竟是有些越挫越勇之势。
她确实有能力继续为儿子争取他应得的权力,也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力和地位。
铮儿是沈弄璋养大的,即便知道傅柔时刻想着将他接走,沈弄璋也愿意为儿子多铺垫铺垫今后的路。
但是,沈弄璋并不知道此时傅柔的心意与之前相比,已经有了本质的改变!
第168章 生意
不等天亮,傅柔便离开了沈宅,她是一国之母,不能放浪形骸到无视教条规矩。
看着沈弄璋又翻出了早已烂熟于心的都城地图,说要再买一处宅子给傅柔,穆砺琛按住了沈弄璋的手,问道:“傅柔暗示你要买宅子?”
“没有。她只说希望能有个排解心情的地方,她喜欢咱们那个湖心凉亭,因为够安静,没有人打扰。”
“那你何必给她买宅子,陪她出城去北山爬山不是更好?”穆砺琛撇嘴。
“她那个身份,怎么可以轻易出城。”
“何止——”穆砺琛拉长语调,“今后他们蛮族越来越熟悉咱们的习俗,便是王宫她也不可能随意出来,她要宅子有什么用?”
“你什么意思?”沈弄璋终于听出穆砺琛的弦外之音。
“没什么。”穆砺琛耸耸肩,嘿嘿一笑,道:“这几年你推荐给吴悠和葛静敷的人差不多够了,接下来再继续就要用与钱若谷相处的方式。”
拓国阜康二年,聿国永定二十七年,耿介从聿国怡城返回启部见沈弄璋时,带回了翰章商铺在怡城的账本。
其中一笔相当于翰章商铺一年收入的十万两银锭的进项,令沈弄璋十分吃惊。
之后才知道,这些都与钱若谷有关。
钱若谷做了御史中丞后,培养了自己的心腹,更利用职务之便举荐人才,深得曹延昌和郑奇声青睐。
但是,他举荐的人才之中,有大部分都是行贿于他才得到的官职。
永定二十五年初,钱若谷密约耿介,定下一事。
为避免直接索贿受贿等嫌疑,钱若谷通过心腹们辗转暗示这些买官之人去翰章商铺,以远超定价的价格购买织锦、绣锦或精美的金银铜器具,耿介再将这些暗中的收入二八分账,属于钱若谷的那八分以送黄纸为契机,送到钱若谷府中。
由于穆国大乱,沈弄璋和穆砺琛皆陷在穆国,不知何时返还,翰章商铺无人做主。怡城商铺当家人耿介认为,与此时已经位于御史中丞且被国君青睐的钱若谷保持良好的关系有利于商铺的进一步发展,所以便做主配合钱若谷。
只这一年,进项便如此可观,令沈弄璋震惊不已,同时,也赞同耿介的决定。
沈弄璋的商队起家便是因为施辰的支持,因此知道人脉、以及背后靠着巨大的靠山会有多么大的助益和可观的效益。
余家三宝舍和绣云坊都是因为余殿邦的庇护才会长盛不衰,虽然表面上只在贤门城内,实则暗地里早已在聿国各地遍布,只是店铺名字不同罢了。
因此,即便余家势力已随着余殿邦寿终正寝而消颓,他们余家的各地商铺的收入仍足够他们吃十几辈子而不空。
沈弄璋要将生意继续做大,与各国的重臣保持秘密且亲厚的关系是重中之重。
现在,除去启国外,翰章商队在聿国也已经有了靠山。
而拓国新立,正需要大量贤能的官员上任。只是铁奴需要平衡荼芺大部与北国旧臣的权力,同时还要让朔北族人慢慢适应北国文化,所以前几年始终没有大张旗鼓地鼓励举荐,只限定任用比较熟稔的有立国功劳的官员的推荐。
如果不是百突部和邛州发生规模如同战争般的摩擦,铁奴也不会同意开放州县举荐,更不会同意旧国俘虏罗重和肖长山担任武官。这两人上任,是由沈弄璋出面担保的。
沈弄璋的商队常年在各国行走,对各个州县的风流人物、才子佳人皆有所耳闻,因此为葛静敷和吴悠推荐过十几个有志向又有才干的人物出任陵州、邛州、盛州、闵州和安州牧。其中的杨佑疆便是沈弄璋推荐,葛静敷首肯,升任为邛州牧。
因为与傅柔的关系,沈弄璋的推荐不含私利,完全是出于公心。
现在,穆砺琛突然要沈弄璋也开始“索贿卖官”,沈弄璋一时不明其意。
见沈弄璋眼神中的疑惑,穆砺琛笑道:“你一出手就可以买这样大的宅院,傅柔自然会计算你家产几何。虽然你都是以公心推荐合适的人选,绝无私心,但你是商人,傅柔身为参与部分国政的王后,难以避免会怀疑你是否收受了别人的好处,才这样卖力举荐。”
“即便你问心无愧,但看着你的家财越积累越多,旁人就必然会生出各种是非之心。既然如此,何不坐实了它,至少不冤。”
停顿下来,穆砺琛拿起旁边的蒲扇,为沈弄璋搧了搧风,转了转眼珠,意味深长地说道:“如果你觉得对不起傅柔,还可以将得来的钱再经营经营。至于如何经营,沈当家的那颗玲珑心一定知道。”
穆砺琛的意思,沈弄璋此时已完全明白。
并非沈弄璋不曾想过,而是忌讳与傅柔的关系,始终没有去做——傅柔正在暗暗铺陈北国的势力,如果她此时“卖官”,操作再隐秘也会露出风声,对傅柔的布局不利。
但穆砺琛说得也在理。正因为傅柔布局的需要,她才更应该尽快拉拢内廷、外廷的各种官员,以确保在傅柔张网时,这张网不会出现漏洞!
而且,继续积累家财,与其他重臣、包括荼芺大部的重臣结交,搭好庞大的人脉关系也是保护好自己和商队的重要一环。
身在局外的穆砺琛一语点醒了还处于迷局之中的沈弄璋。
恍然一笑,沈弄璋伸手指轻轻戳着穆砺琛的心窝,叹道:“你这里到底生了多少个心眼,这些都能想得到。”
穆砺琛右手放了蒲扇,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忽然眼神晶亮,温柔地说道:“你想知道,可以剖开数一数。”
“你自己招供吧。”沈弄璋得意地一歪头,命令道。
穆砺琛故作为难地思考片刻,才一副难以决断的愁眉苦脸的表情,用左手掰着手指头说道:“一颗放着你,一颗放着你和铮儿,一颗放着你和镐儿,一颗放着你和敏儿,一颗放着你和瀚船帮,一颗放着大烈和心卿一家,嗯——还有一颗——放着其他人。”
最后煞有介事地说道:“七颗心。”
沈弄璋格格地笑着,问道:“我怎么有这么多?”
穆砺琛左手手臂一探,将沈弄璋轻轻搂在怀里,脸颊贴着脸颊,缓缓说道:“因为要时刻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再把你推出去。”
抽出右手,双手用力抱紧了沈弄璋,穆砺琛语气忽然郑重起来:“每每想起你生镐儿那一晚,若是桑叔赶得慢了,可能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们娘俩,看不到大烈和心卿他们,我就特别后怕。比我变成哑巴,变成瞎子、变成聋子,更让我害怕!”
沈弄璋假意冷哼一声,问道:“怎么?看到傅姐姐突然怨恨铁奴,你有危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