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砺琛一懔,没有说话。
虽然他认了沈弄璋的作为和成绩,但听到傅柔想要将她也拖进政治争斗中,便立即排斥,不是怕她超越自己,而是怕她不谙这种激烈的勾心斗角而遇到危险。
“若有机会,在你和璋儿之间,我更愿意选择理智平和的璋儿。这事与性别无关,我只是不想她太过操心。”穆砺琛坦言。
“璋儿志不在此,我们都知道。但她仍旧是我最信任的妹妹,自然对我有助力。”傅柔也坦诚说道。
“穆砺琛,你不会真要帮她吧?”方是时听出穆砺琛的言外之意。
“为什么不可以。”穆砺琛笑道,“如果没有璋儿,你会知道烁河滩的金子么?你会放弃封锁祥河河道,开放关卡么?没有这些,你怎么积累起义的粮草辎重?”
方是时再一次无言以对。
穆砺琛对于国属,对于身份,早已放下。
早在石盆山,沈弄璋对他坦然表示了她的选择,他便已经有了觉悟,更有了决定。不论穆国是否能挺过这场磨难,他只以穆氏子孙的身份尽这一次责任。
曙城城破那夜,当他看到沈弄璋临盆在即,还在与蛮人厮杀,自己作为她的丈夫,却完全没有做到丈夫的本分,甚至无法保护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失责!
他已为穆国尽忠,剩下的,是要用全部生命保护他的家人,再没有任何事比沈弄璋和他们的孩子更重要!
接过名录,穆砺琛看向方是时,问道:“方将军,可有想写的名字?”
方是时沉默地看着那张名录,良久无言……
是夜,方是时被发现出现在翰章商铺,正欲伺机刺杀荼芺恪尊傅柔与她的义妹沈弄璋,却被荼芺士兵发现并包围。
方是时誓死不降,血战至死!
八月二十,方是时军在盛州升县迎来了穷追不舍的铁奴大军,全军激烈搏杀,鏖战两日一夜,荼芺两万大军损失过半,而方是时军全军覆没!
八月二十八,桐州油王王岳鹤与安州麻衣商队当家人麻万缕停止为肖长山的义军继续供应粮草,并设圈套活捉了肖长山和罗重,递解入曙城。
八月三十,关门山山匪退出宏穆关,返回山上,葛静敷带兵进驻宏穆关。不仅没有伤害关门山山匪分毫,还为被破坏了家园的渔民重新修葺房屋,鼓励他们继续返回原住地生活。
至此,自穆国天祺二十年七月方是时率宏穆关士兵哗变起义,攻占邛州,到穆国成业元年八月底,历经九年,几乎占领了整个穆国的义军彻底瓦解溃败。
穆国被荼芺大部吞并,灭亡!
十月初一,铁奴在曙城王宫称王,国号拓,年号阜康。
铁奴接受傅柔的建议,以北国人治北国人,是以沿袭穆国官职,设丞相二人,荼芺大部一人,名铁鉴。北国人一人,名葛静敷。
设御史大夫二人,荼芺大部一人,北国人由吴悠担任,且兼任拓国奉常。
武将全部都是这次大战的有功绩者,无北国人。
被扣押在都城的诸多文官在交出了半数财产,将家小全部接入曙城居住后,不仅保住了性命,更保住了官职。
吴悠以穆语宣读新君第一条政令:拓国国土分成一部九州。荼芺大部所在区域自成一部,保留旧国原有州县辖属区域不动——桐州改称木桐州,铜州改称金桐州——百姓仍旧是普通百姓,不落奴籍,沿袭旧国管制之法。
第二条:因大战而损失家财粮食的百姓,每户每月赈济三斗粮食,至明年开春。
第三条:鼓励百姓开垦荒地,可上报土地亩数领取肥料。三年免赋税。
另有一条法令:在王宫外宫门处设鉴鼓一面,若百姓遭遇到拓军的欺辱,可直接到宫门前击鼓告状,有冤必伸。
之所以颁布这样的法令,是铁奴为了约束荼芺军之中一些人仗势欺人,避免曙城被破那日穆国百姓及妇女继续遭受欺凌。
有北国人在王廷之中担任高官,各州县治理百姓的又是北国人,惶惶人心终于慢慢安定下来。
拓国定国一个月后,沈弄璋和穆砺琛带着浩浩荡荡的船队向启部进发,船中所载之物为桐油,将去启部和聿国换取粮食。
铁奴要践行自己的政令:赈济全国百姓!
第166章 心殇(上)
由于拓国九州内百姓不能再降为奴籍,荼芺大部的大氏族和一些拥有大量奴隶、牲畜和土地的部族不愿迁徙进入九州,拓国立国的前两年,早已迁徙的荼芺族人都聚集在西朔州和钦州,与其他州县的百姓相安无事。
但是,九州的风土越来越吸引身处朔北的部族,人们慢慢开始了迁徙、适应,并定居在九州。
随着越来越多的朔北人从朔北的荼芺大部迁入其他州县进行农耕生产,性情野蛮又自视高人一等的朔北人与北国人的摩擦开始增多,陵州、邛州西北部经常会有整个村县的百姓与朔北人发生争斗,事态逐渐严重。
阜康四年,百突部富氏大族迁入邛州,竟想霸占平富县为其属地,强行掳掠县中百姓为其奴隶,为此发生三千人大混战!
彼时已经升任邛州牧的杨佑疆赶去平复县与富氏议和不成,竟被打伤,气愤难平的平富县百姓赶去曙城,敲响了鉴鼓。
铁奴与众臣商议过后,重申九州无奴籍,勒令百突部退回原驻地,或者接受新政令,入住邛州。
为了维护九州百姓的权力,铁奴新任命两位北国将军,这两人正是当年为义军立下赫赫战功的罗重和肖长山,同时接受州县举荐有文韬武略者入都城参加选拔,被选中者可担任文武官职。
阜康四年六月十九,连绵了两个半月的阴雨终于停了。
亥正,一身华服的傅柔枯坐在凤梧宫的凉亭之中,看着半圆的月亮挂在东墙头,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烈酒。
隔了两座宫殿的栖霞宫里,新入住了一位妾妃辛氏,今日是铁奴与她的大喜之日!
“母亲,还不睡?”一个小男孩飞奔到她腿边,拉着她的衣襟,小声地问道。
傅柔垂下略带湿润的朦胧双眼,看着眼前的孩子,轻轻蹙起眉头。
这孩子名叫铁马钎,四岁,出生在四年前的二月,是铁奴的第二子,也是铁奴在这王宫之中唯一的儿子,而他的生母,便是今晚成为妾妃的辛氏。
他出生那时,傅柔正被穆砺琛困在石盆山。
直到阜康二年,辛氏随着氏族迁徙到曙城,傅柔才知道他们的存在。
铁奴并没有编造什么一时醉酒,认错人或者把持不住的故事,而是直截了当地告诉傅柔,他想借腹生子,让一个女奴为他生个儿子,然后过继到傅柔身下。担心傅柔不肯答应,所以趁着傅柔带兵出征,便生下了铁马钎。
面对铁奴的“坦诚”,傅柔觉得自己被背叛。
然而,她身在王宫,身为王后,撒泼打滚非她本性,更做不出来。
与铁奴冷战了半个月后,傅柔到底还是接受了铁奴为她的安排。
辛氏十分乖巧,进入王宫后便将儿子给了傅柔,自己仍以奴隶的身份每日里伺候傅柔的起居生活。
不是傅柔不知道辛氏打着什么主意,而是傅柔觉得,为难辛氏没有任何益处,不过是让铁奴认为她是个小肚鸡肠的妒妇罢了。
虽然铁奴对她仍旧如十年前一般疼爱,但铁马钎和辛氏是永远无法拔除的两根刺,深深地扎在傅柔的心尖上,每日里都在疼。
王廷之中的将领大部分都知道铁马钎的来历,见傅柔没有特别的抵触,日子久了,便越来越胆大,集体在朝议时上谏,要铁奴为国计,多诞子嗣,延绵国祚。
傅柔知道他们是在针对自己,既不能再生育,当然不能就此让铁奴断了后。铁奴已经三十八岁,小孩子容易夭折,一个铁马钎怎么可以,必须还要有更多的儿子才有保障。
如果这个时候自己不表态,有何颜面称为国母!
于是,傅柔主动提出要铁奴纳妾,第一个便是铁马钎的生母辛氏。
铁奴没有露出任何勉强,欣然同意……
看了铁马钎片刻,轻轻掩住嘴,傅柔将涌上来的酒气用力压下去,低头对他柔声道:“母亲还有事,你先去睡。”
“辛姑姑不在,钎儿有些睡不着。”铁马钎有些委屈地说道。
傅柔有自己的骄傲,虽然铁马钎留在她的宫中,但她做了许多努力,仍无法与铁马钎亲近,而且,铁奴每日宿在她这里,铁马钎也不能与她同睡,所以,铁马钎始终是辛氏在照顾,晚上更是与她同塌而眠,也就无怪辛氏出嫁,铁马钎突然失眠。
“今晚父王不来么?”铁马钎突然小大人一样问道。
“嗯,你父王开始忙了,今后会来得少。”傅柔幽幽答道。
“又去征战么?”铁马钎仰着小脸,很认真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