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穆砺琛训练水卒只为与启河帮抢地盘,没料到他有如此雄心。穆砺琛可不是随便乱说豪言壮语之辈,沈弄璋微微诧异,问道:“你认真的?”
“自然认真的。”穆砺琛重重点头。
沈弄璋忽地心情松弛了一下。
吞并启河帮,她相信穆砺琛一定有这个本事!就像他一个人便可以震慑整个懋合部一样!
而且,若是穆砺琛将精力全部投入到瀚云船帮之中,远离穆国,对她、对他,都是有利无害之事。
心跳突然快了起来!
压抑住兴奋,沈弄璋放缓语速,好整以暇道:“好吧,看你如此信心满满,我们商队便照顾照顾你们船帮的生意。”
“什么叫照顾?”穆砺琛不屑,“是近水楼台让你先享受月光,还不趁此机会加紧攀住我这高枝。”
“是了是了,你这高枝快点划,一会儿天黑了。”
回到东渡口,二人一起修书给施辰,说明李立申和严凤景之事,同时告知施辰,计划有变,他们解决贤门城之事后将在聿国逗留一段时间,但桐油之事不会耽误,仍会按计划进行。
一切安排妥当,第二日一早,穆砺琛带人和竹排将李立申的商队接回渡口,于七月十五日白天再过启河。
这一次没有碰到何沿生,有余殿邦的私印,顺利渡过启河。
为了不引起任何人的怀疑,二人上岸后没有急着赶路,慢悠悠地直到七月十九,才惬意地到了贤门县城。
沈弄璋在贤门城购买的宅子坐落在城西南,门楣上挂着沈宅二字,周连弟和耿介将宅子打理得干净整洁,一个启部侍卫充当门房,守着宅邸大门。
看到沈弄璋到来,宅内所有人都欣喜异常,却也带着隐隐的紧绷的紧张。
一年不见,十八岁的耿介个头窜高了半尺,比沈弄璋还高出一个额头,一边大声吆喝着准备吃喝,迎接当家的,一边悄悄将沈弄璋拉进了三进院后面的马厩。
马厩最北的一角有个隐蔽的地窖入口,直到进了地窖,耿介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这地窖极大,很是阴凉,似乎是用来藏粮的。
沈弄璋当初决定买这座宅子时并不知道有这个地窖,是耿介在打扫马厩时听到这处地面的声音略微发空才发现的。
这一年来,地窖被耿介分成了几个区域。尚未走到最里面,已经闻到了浓浓的药汤味道,沈弄璋微微皱眉,开口道:“你们救了个病人?”
“不是病人,是伤者。”耿介沉沉地答道。
推开间隔的小门,一盏小油灯闪着微弱的光芒,铺着厚厚毛皮被褥的床榻上,一个憔悴的中年人正昏睡其上。
床榻边,一个年轻的妇人拉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拘谨又防备地盯着沈弄璋和穆砺琛,怯怯地对耿介说道:“耿先生,这两位是?”
“我们商队当家人,沈弄璋,就是我和周姐常说起的璋儿姐,这位是璋儿姐夫,穆瀚云。”耿介温声说道。
穆砺琛在沈弄璋身后暗暗挑眉,很是喜欢耿介给自己添加的名分。沈弄璋却有些不自在,感觉脸上有些火烧。
“啊!您就是沈当家!”妇人低低地惊叫一声,忽地拉着小男孩就对着沈弄璋跪了下去,哀求道:“沈当家,我家大伯说你本事大,请一定救救我的丈夫。我们一家愿意随商队行商,便是去启部生活也好!”
沈弄璋连忙扶起妇人和孩子,说道:“这位大嫂怎么称呼?有话慢慢说。”
“我丈夫叫孙封,儿子叫孙幺儿,十二岁,大伯叫孙荫,践姓刘,无名,都叫我孙刘氏。”妇人低头说着,虽然身上穿着薄棉衣,却还是微微颤抖。
孙幺儿瘦瘦小小,根本看不出有十二岁,但眼神却晶亮。壮着胆子站到母亲身前,仿佛保护母亲一般,仰头打量着沈弄璋和穆砺琛。
片刻,转头对着穆砺琛说道:“哥哥,我爹被坏人打伤了,坏人还要抓我们一家人,介哥哥说你们一定能救我们!”
穆砺琛瞥了一眼耿介,耿介面无表情,却微微动了动嘴唇,似是苦笑。转过目光看向孙刘氏,她却正掩面啜泣,便又将目光落回到孙幺儿身上,半蹲着与孙幺儿视线持平,柔声问道:“告诉哥哥,你大伯呢?”
“大伯家被坏人看着,我们不能住在那里了。”孙幺儿握着拳,煞有介事地说道。
“坏人为什么要伤你爹,还要抓你们?”穆砺琛又问。
“他们诬陷我爹私藏铜子,一定要拉着我爹去顶罪!”
铜子?!
穆砺琛和沈弄璋同时皱了皱眉。
铜子就是铜币,沈弄璋听人这样说过,但穆砺琛更知道,称呼“铜币”为“铜子”的,都是铸造铜币的工人和相关人员,也就是说,孙封跟制币有密切关系。
“你怎么知道他们诬陷你爹私藏铜子?”穆砺琛追问。
“我爹有勘察矿脉的大本事,他们重金聘我爹去勘矿,现在矿开采了,制了铜子了,却要卸磨杀驴——不是,是过河拆桥!”孙幺儿愤愤不平地说道。
穆砺琛和沈弄璋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怪不得耿介飞鸽传书,孙封竟然有这样的本事,对启部来说,确实是十分重要的人才。
但是……
穆砺琛暂时按下心中想法,继续温和地问道:“你可知坏人都是谁,来自哪里?”
“来自香薷山。是住在山里铜矿的军队将领,叫宋世友。”孙幺儿咬牙切齿地说道,连眼神都开始狠戾起来。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穆砺琛带着一些赞许的口气问道。
“有时我爹回家和大伯聊天,我听到的,剩下的都是最近我爹清醒时说的。”提到自己的父亲,孙幺儿转头看向病榻上的孙封,神色又戚然起来。
“你第一次见我,怎么就敢和我说这么多,不怕我是坏人?”
“你一定是好人,你一直站在沈姐姐身后,像英雄一样在保护她!”孙幺儿铿锵地说着,目光灼灼,有仰慕,有尊敬,有崇拜,还有渴望和期待。
穆砺琛伸手揉了揉孙幺儿的小脑袋,站起身来,对孙刘氏道:“孙家嫂子,外面有不少眼线盯着这里,我们需要好好商议一下。”
“我知道,耿先生和连弟妹子也是怕我们被发现,才将我们安置在这里。只求二位大人能帮帮我们一家,我做牛做马报答你们!”孙刘氏无助地抹了抹脸上的眼泪,便要跪倒。
“做什么牛马……只要我还活着……必能在启部找出矿藏来!”
众人身后传来嘶哑的声音,主人正是刚刚清醒的孙封。
第89章 孙封(下)
“当家的,你醒了?”
“爹!”
孙刘氏和孙幺儿惊喜交加,扑到床榻前。
孙封动了动手臂,会意的孙刘氏将他扶起,为他批了一件厚实的皮裘棉袄,让他靠坐在床头,然后介绍了沈弄璋和穆砺琛。
“孙先生,感觉如何?” 沈弄璋看着他先开口道。
孙封从香薷山逃下来时竟遭到士兵的追击,身上多处刀伤,此时只上了药后用生布包扎,便直接用棉被盖着,因此他挣扎起来时能看到他瘦骨嶙峋的身体。
“落难之人,有片瓦遮头、尺床可躺,感觉尚好。”孙封捂着胸口,尽量保持不震动伤口,轻轻咳了几声清清嗓子答道。
孙刘氏立即取过桌上几层裘皮包裹里的水壶,倒了一碗温热的水喂给他喝。
喝了水的孙封终于显得有些精神,用力端详着沈弄璋和穆砺琛。
他已醒了一些时候,只为多听沈弄璋和穆砺琛的说话,判断他们对自己的态度。听到沈弄璋说些敷衍的话,妻子便发誓要做牛做马求他们救自己一家,便再也躺不住,出了声。
他靠本事吃饭,怎么能让妻儿给别人做牛马!
沈弄璋和穆砺琛年纪虽然仍不大,却是有过诸多经历的人,当然听得出他话中之意——他现在住在这里很无奈,但不能给耿介添麻烦,所以有重伤在身也“感觉尚好”。
好似这样一说,便当真不会给别人添麻烦一般。
高傲、自我,比钱若谷更甚!
孙幺儿已经搬来两个小凳,请沈弄璋、穆砺琛坐下。
耿介担心自己长久不在上面不知外面发生何事,先告辞而去。
沈弄璋坐定,又道:“孙先生若体力尚可,还请说明一下香薷山发生了什么,我们也好知道该如何应对官兵。”
孙封抬眼看了看头顶,目光落到沈弄璋和穆砺琛身上,仔细地端详着二人,继续轻咳。
穆砺琛微微敛目,面沉如水。沈弄璋眉眼平静,不卑不亢。
小小年纪,都不是凡夫俗子!
他的经历已经都告诉了大哥孙荫,大哥应该也告诉了耿介,这两人却又来问一遍,令他厌烦。孙封本想推病不再说,慑于二人的气势,手捂着心口,简单说了说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