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时意如有百箭穿心,深悔当初以此作赌。
徐赫捕捉她闪烁眸光,柔柔抚慰道:“我去了一月有余,已获皇帝信任。前两日,我提出,希望多欣赏、多临摹皇家收藏,他还很高兴,还笑着说,没准儿我才是探微先生转世。”
“三郎,”阮时意心乱如麻,“你别冒险!这赌局一点不重要!你不如……老老实实在里头作画吧!阿六、大毛、二毛……我会照看好。你以此开展你的新人生,咱们就算做不成恩爱夫妻,也一定会成为相互扶持的亲人。”
“阮阮,你无须自责,此举不单为你,不单为老爷子,也为完成我对长辈诺言。”
“可翰林画院与皇宫内收藏何止千万……“
“我自知不会太快接触到晴岚图,短则一两月,长则一年半载……我之所以瞒着你,一来是欺君大罪,不想连累你和家人;二来,能让你少担忧一日是一日。
“你虽死活不承认心里有我,但我若出了差池,世上万万人,你必定是最难过的那位,我绝不会让你……再为我伤心一回。”
阮时意握住他微凉的手,喉底艰涩:“三郎,我知你心意已决,但仍要劝你,永远记住一件事——活着的人,更重要。这就是我当年狠下心切割晴岚图,换取孩子们更好生存条件的原因。
“如若爷爷的遗愿没能达成,那就让它过去!也许是上苍的安排,只要咱们尽了人事,听天命便是。再说,或许等郡主回来,我们多拿一幅,即可解开谜底。答应我,若无绝对把握,千万千万……别冒这个险。”
她早在最美好的年华失去了他一次。
花了十多年,才真正走出阴影。
即便走过曲折一生,爱恨淡去,她仍衷心祈愿,他活得好好的。
倘若他被发觉心怀异念,付出代价的不仅仅是他本人,也必将牵扯与他来往甚密的她。
“阮阮,“徐赫回握她的手,”我应承你,第一,我绝不牵连你们;第二,无胜券时绝不出手。这种掉脑袋的事,我不会冒冒失失,还得留着一张嘴来亲你呢!”
阮时意心中千头万绪,全数涌上喉咙,堵住她的呼吸,以致于无暇理会他的调戏。
难怪秋澄说“先生每日来回奔走城南城北”,是以赠送马匹,且他所赠的“外祖父的未问世之作”,连书画院的先生们也认定是真迹,且为之惊叹。
他早有预谋,为的是偷龙转凤。
“对了,”徐赫猛地忆及一事,“你可曾在《万山晴岚图》第一段加盖闲章之类?”
阮时意闷声道:“有无加盖,我没印象;你的那套章子,我倒是保留了……在书阁。待会儿等他们父子回去,我再给你翻出来。”
徐赫既惊且喜,一把搂住她,却又因扯到肩头的伤,呲牙裂嘴:“嘶……你还不承认!”
“承认什么?”
“把我大大小小的物件悉心保存多年,却老说心里没我!”
“田黄、芙蓉、鸡血……等同于黄金!我舍得丢?”阮时意没好气推开他,“不许再浑水摸鱼!不许乱抱乱亲!方才那种事,下、下下不违例!”
他唇舌的滋味犹于她口腔内萦绕,让迟钝的她有了姗姗来迟的羞耻感。
徐赫得逞一回,自然不急着逼迫她。
他捂住酸痛的肩,拉她坐到圈椅上,忿然骂道:“死黑炭头!又凶又狠!还说我长得像什么短命牛粪?几个意思?”
阮时意莞尔:“他曾当众宣称——我是京城一朵花,却插在牛粪上……且不选别的牛粪,偏要选你这最短命的一坨!”
“你是京城的花,我是最短命的牛粪,这话没错……”徐赫翻了个白眼,“可鲜花插在牛粪上?分明是反过来!”
“……嗯?”阮时意不明其意。
徐赫勾唇笑道:“你说说看,我俩……到底谁插的谁?”
阮时意一呆,好不容易理解话里含义,颊畔火烧云起落变幻。
“你、你这满嘴荤话的坏蛋!”
第44章
旖旎话音犹被困在封闭空间内……静默对视间, 催生出无尽暧昧。
最要命的是, 半柱香前,阮时意听闻长孙之言, 连个丫鬟也没带,匆忙跑来问话;趁阿六和双犬外出遛圈, 她进院后立即闩门, 且进屋后也第一时间掩门, 直奔徐赫榻前……
是她主动亲了他, 诱发一场久违的“口舌之争”,唤起她忘却多时的绮丽与怯赧。
眼下室内半明半暗, 徐赫因小歇而褪去玄色外披, 腰带松松垮垮。
修眉凤目透出道不尽的风流情态, 薄唇苍白, 又隐隐潜藏伤后的脆弱。
而阮时意发髻松散, 衣裙发皱,嘴唇仍带红意,耳根颊畔被他那句调侃惹得丹霞密布。
唔……怎么看, 都像发生过什么不得了的事。
“我、我先去看看他们爷儿俩, 你再躺一会儿?”她欲盖弥彰地理了理领口。
徐赫笑吟吟打量她:“我不过说了个事实,能把你羞成那样?”
“才不是!我若与你孤男寡女呆久了……定又被说得很难听。”
“我俩被多次逮现行,而今你为维护我, 公然对洪大将军冷言冷语, 还在‘首辅大人’和‘徐大公子’上门作客时, 迫不及待冲进屋拽着我亲……啧啧啧, 我俩之间还有什么需要澄清的?”
徐赫眼看她故作端肃时泄露的拘谨和窘迫,笑意更欢畅了。
阮时意往日并不冲动。
此番乍闻,徐赫所作所为与之前预判的截然相反,且极易陷入巨大危机,她一时情急,不顾一切前来对质,未料一不小心,着了他的道儿。
徐赫笑眯眯拉她的手:“既然这名声也败坏了,不如留下来,与我躺一阵,好坐实这罪名,反正……你昨晚也没睡。”
“你还得寸入尺!”
“唉……”他语带戏谑,“得你巧舌一寸不难,可这肩伤不轻,‘入尺’得需你配合得当,要不我躺平,你上来试试?”
阮时意一怔,反应过来时,恨不得把舌头咬掉。
哪怕他的撩拨言行往往点到为止,受伤之下更不可能对她胡来,可昏言胡话听多了,她便不自觉回忆起某些属于二人的靡丽场面。
残存于记忆中的一个炙热眼神、一声缠绵喘息、一滴沾惹欲念的香汗、一丁点登顶的愉悦……均让她血液不畅,肢体发麻。
她唯恐说多错多,瞋瞪他一眼,仓皇跑出屋。
徐赫目视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乐得嘴不合拢。
他的阮阮,远比想象中更可爱呢!
连夜奔走,外加一宿未合眼,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躺回榻上,舔唇衔笑,闭目入眠。
迷糊间,他似乎再度把他的妻抵在门上深吻。
与现实不同的是,她回吻了他,极尽温存,并粗暴地将他推倒榻上,挑着笑,毫不客气扑向他。
嗯,当年她也有主欢之时。
他只觉身上一沉,喘息声浓,下意识环臂一抱,触手的则是光滑厚毛……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大毛的狗头。
这家伙不知何时奔入卧房,以沉重身躯压牢了他;二毛趴在榻边,眼里兴奋无状,吐着舌头,大有跃跃欲试之意。
“……”
徐赫无奈,连声唤阿六进屋,将两个粘死人不偿命的家伙带离。
他拍掉袍上碎毛,忍痛披衣,忽闻院外有仆役小声道:“阿六,如若先生醒后需要传膳,请尽管吩咐。”
徐赫原本想着赶紧回翰林画院,一听此言,顿觉心头软绵,腹中饥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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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厨房精心准备的淮山鸡汤、炒蟹、蒸鱼、酱爆肉丝等最爱的菜肴,徐赫喝了口茶,随于娴步入书阁。
阮时意已换过一身雅洁家常袍裙,披了件白底绿萼梅披风,正端坐于案前奋笔疾书,见他信步而近,示意他打开高几上那尺来长的方形锦盒。
徐赫掀起盒盖,里头整整齐齐放置了二十多枚章子,有大有小,多为田黄、芙蓉等美石精雕,均有专门的格子,皆是二人婚后闲来搜集、雕刻的闲章。
久经年月,有数枚已包浆,可见绝非堆放在尘封角落。
于他而言,这些刻有吉语、诗句、格言、自戒之词的章子,不过如昨日之物,却已由他的妻悉心保管半生。
“阮阮……”徐赫把玩其中一枚温润细密的田黄老章,“这批玩意儿,算是值点钱,当年何以没卖掉?还有……官府查抄将军府,竟未曾没收?”
阮时意搁下手中笔,笑容暗藏几分唏嘘:“说来也巧,自从得知你堕崖,我便长病不起。兼之婆婆和公爹先后去世,我身体和心态更是一蹶不振,连新生的女儿也没多管,更莫论府中事务。
“正逢阮家南迁后,不少未完的事情一律由我那堂弟打理,他折腾了大半年,方知阮家在京尚有旧债未清,便与我商量,借点钱周转。
“我自身难保,只借了他几百两银子;一月后,他以研究你的笔法和章刻为由,带走你那一批山水画,以及这一盒章子。
“没多久,你大哥和二哥先后出事,我们孤儿寡母也被赶出将军府。下人逃的逃,卖的卖,我只留了于娴在身边,靠着平家、蓝家、洪家轮番救济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