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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你也复生了? 金推完结+番外 (容千丝)


  行人不时打量这位相貌出众的青年,以及那两条神威凛凛的长毛犬,交头接耳,议论纷纭。
  诧异、惊叹、羡慕、狐惑的眼光和言论中,摆明了向他宣告——偌大京城,人山人海,竟无一人认得他!
  “奇怪……商铺店家泰半换了新貌?京中出大事了?”青年眉宇间近似忧虑的情绪加倍浓烈。
  行至西六街拐角,老菩提树一如既往盘根错节、枝繁叶茂。
  青年眺望前方大片笙歌鼎沸的酒楼饭肆,傻眼了。
  他的家,不翼而飞?
  如织人潮来回涌动,丝毫未冲刷掉他堆叠的震悚和惶惑。
  东绕西转了半柱香,他长眸中的希望之火,像风中残烛不断摇曳,最终熄灭。
  “请问……平远将军府在何处?”他随手拉住一少年询问。
  少年行色匆匆,丢下一句:“平远将军府?没听过!”
  连问两人,均被告知,京城仅剩镇国大将军府、骠骑将军府和定北将军府。
  青年如陷迷阵,不断掐自己的脸、手、大腿,再三确认是否迷梦未醒。
  两条大狗似嗅出他的失魂落魄,耷拉着尾巴,闷声不吭跟在其后。
  刚走出几步,道旁酒馆内有人感叹,“徐太夫人病故后……”
  青年如遭雷击,撇下两条狗和礼物,直奔而入,一手拽住那中年酒客的胳膊,半晌憋不出一个字。
  对方只道他是来抢卤鸡爪的,急急忙忙护住碟子。
  青年眸子漫起一层水雾,颤声道:“兄、兄台!你方才说,徐太夫人病故?是……是哪家的徐太夫人?”
  “就、就是首辅大人家的太夫人啊!”酒客万分错愕,像听到荒诞之言。
  “……不是我娘!”青年稍松了口气,放开那人后,茫然发问,“首辅大人?这是何官儿?”
  酒客咂舌,瞪视他片刻,压低嗓门解释:“小哥仪表不俗,竟不识‘首辅’为何职?那是对内阁大学士中位居第一者的尊称,无宰相之名,却具宰相之实。”
  青年长眉不着痕迹皱了皱,寻思类似皇帝顾问的内阁大臣,究竟从何时起手握大权?
  京中显赫的徐姓家族仅此一家,莫非……那位“徐太夫人”是族中长辈?
  他谨慎开口:“敢问徐首辅多大年纪了?是否为平远将军的族亲?”
  “不到四十吧?”酒客略显不耐烦,“平远将军?似乎听过……”
  另一名年长之人插话:“平远将军府已改建成商铺食街,年轻人大多未闻。首辅大人之父,探微先生,便是出自平远将军府。”
  “探微……先生?”
  青年目瞪舌挢,眉间渐生怒气,嘴上小声嘀咕。
  “太过分!我也算小有名气,族中长辈岂能公然盗用我的号?再说,将军府无缘无故为何搬迁?”
  他疑心二人喝多了瞎说八道,决定出门再问旁人。
  刚转过身,却听刚进门落座的两个文士闲聊,“据称,今上向徐家连下三道诏令,要求夺情起复,而徐大人宁愿违命也要坚守山上,以尽孝道。”
  “正是,相反,赤月国王后姗姗来迟,看来待不了几天;倒是有小消息说,小公主留下为外祖母守孝,还真够稀奇。”
  “唉……徐太夫人寡居半生,大行善举,誉满京城,本应安度晚年,竟撒手人寰、驾鹤西去,实在可憾啊!”
  青年彻底懵了。
  什么赤月国王后、小公主?他何以完全未听说过!
  若真有一位誉满京城的“徐太夫人”,又非他母亲,会是何人?
  “二位可知首辅大人名讳?”他拦下讨论的客人,语气迫切。
  那两人被问得云里雾里,嘲笑中潜藏无奈:“大人双名‘明礼’,人所共知!”
  青年额角密汗宛若鳔胶,“徐大人该不会碰巧……有位孪生兄弟,叫‘明裕’吧?”
  “不错,你脚下站的这条街,都是徐二爷的产业!”二人异口同声。
  青年挤出异常难看的微笑,嗓音如像磨过似的,粗糙沙哑:“那、那……徐太夫人本家姓为……?”
  文士对他的诸多问题烦不胜烦,干脆把所知全盘倒出。
  “徐太夫人姓阮,乃花鸟名家阮太公的嫡亲孙女、山水大家探微先生的遗孀、翰林画院都指挥阮思彦大人的堂姐!她老人家两子一女,分别为当朝首辅、京城首富和赤月国王后,你是从哪儿来的乡下人?无知到此程度,实属罕见!”
  “不……不可能……”
  青年脸色惨败如灰,被抽了魂似的摇摇欲坠,突然两眼一翻,挺拔身躯似玉山轰然倾颓。


第5章
  徐太夫人阮氏尽七当日,上天应景催落潇潇雾雨。
  北山徐家祖坟前,子孙焚香奠酒,诵经礼忏;亲友祭上冥币、香、蜡等物。
  没人在意,上百名祭奠者中多了一位身量昂藏、满腮胡茬的青年。
  那人一袭相思灰素袍,半沾泥泞半沾雨,无神眼光扫向一座又一座的墓室。
  最终,视线停留在新立石碑上,沿着徐太夫人和早亡丈夫的姓名、籍贯、家世、逝世年月日等信息逐字逐句扫去。
  铭文记载,徐公名赫,字烜之,号探微,平远将军第三子,卒于建丰十九年,距今已有三十五载。
  其生前文武兼修,最擅丹青,获两朝皇帝追封“文华殿大学士”与“宁安侯”。
  字字锥心刺目。
  青年转头凝望悲泣中的徐家子孙,薄唇轻翕,双拳反复松开握紧,屡次向前踏出,终归未再行近。
  数名中年人于墓前行礼,那气宇轩昂的男子为洪朗然,泪光泫然的妇人是蓝家太夫人萧桐,还有俊逸秀雅花鸟名家的阮思彦……
  他们或默哀或拭泪,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亡者,怀念他所不知道的她。
  而他,只能躲在人群后,伪装成过客,连光明正大为她哭一场的资格也不具备。
  雨水很好地掩饰了他脸上的泪痕。
  礼毕,青年如游魂般随拜祭客人浩浩荡荡下山回城,浑浑噩噩进入一家大酒楼,糊里糊涂上了二楼。
  无人询问他的身份,无人在乎。
  他是世上最多余的人,无过往,无未来,无处容身。
  余生将如迷途失偶的孤雁,独自飞越春夏秋冬,穿梭大江南北,纵有千林,亦无枝可栖。
  眼看青年独坐角落、拒绝与人交谈、一盏接一盏往嘴里灌酒,店小二们窃窃私语。
  “那人是谁?坐半天还不走!混在祭奠的客人中骗吃骗喝?”
  “细瞧似在哪儿见过?罢了罢了,当家吩咐的,好生招呼便是!”
  午后,祭奠宾客数尽散去,仅剩几名书生打扮之人把酒论诗。
  兴致激昂时,小二积极取来笔墨纸砚伺候。
  青年伏案闭目许久,摇摇晃晃起身,趔趔趄趄步向雪白墙壁,喃喃自语。
  “一觉半生,家不成家;知交零落,相逢不识;肠折九回,寸寸皆断……他年泉下相见,莫笑为夫颓颓如丧家之犬、惶惶似惊弓之鸟……”
  路过读书人那一桌,他随手抓起备用的笔和墨盘,熟练蘸墨舔墨,手腕一转,直往墙壁戳去。
  店小二们齐声惊呼:“干什么!别乱来……”
  然则笔锋落下,繁密的皴与长披麻皴呈现于壁上,众人顿时噤声,连吟诗作对之言也瞬即停歇。
  酒楼内鸦雀无声。
  青年借着浓烈酒意挥洒自如,仿佛立于空无一人之境,举手投足间云烟挥扬。
  忘我之际,他完全没留意,手边大小软硬不同的画笔从何冒出,也没理会是谁为他细细研磨新墨。
  心头积压的哀思随笔墨点染,气韵吞吐,笔松墨动,润含春雨,干裂秋风。
  近一丈长宽的粉白墙壁被深浅墨色沾染勾勒后,他挪步往左侧空白处。
  人人屏住呼吸,等待他作最后的题跋落款。
  手凝在半空,他惨然一笑,将笔弃于笔洗。
  随后,一言不发,跌跌撞撞穿过汇聚其后、始终不敢吭声的围观者。
  头也不回,离开。
  *****
  是夜,三个消息随初夏温风吹入澜园,飘然落于阮时意案前。
  一是赤月国王后凤体违和,只逗留三日便返归;年仅十五岁的小公主,将代替母亲守孝。
  阮时意为此思潮腾涌,既觉不便以年轻面目与女儿相见,又为外孙女的长居京城而欢喜。
  其二,蓝家千金约她三日后午时松鹤楼小聚。
  蓝家太夫人萧桐,原是阮时意的闺中密友,在徐家落难时给予极大帮助,因而《万山晴岚图》的第一段由她保管。
  奈何蓝太夫人脾气火爆,性子倔犟,为子女联姻之事和阮时意闹得极僵,更甚者,放下“我死了也别让她来祭奠”之类的狠话。
  阮时意气极时,考虑过取回晴岚图,又恐火上浇油,导致两家彻底割裂。
  碰巧后来,双方的长孙同在内卫担任要职,于是这对互不理睬的老姐妹时不时旁敲侧击,从孩子们嘴上套对方的近况。
  阮时意有意借自己离世的幌子要回两幅晴岚图,嫌洪朗然不好对付,便选择从蓝家小辈着手,与萧桐的长孙女“偶遇”了两回,另约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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