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时意几乎脱口告诉他,“先生”便是徐赫本人,也是徐家兄妹的亲生父亲。
但方才离开篱溪宅院前,徐赫出言无状,深深惹恼了她。
——来日方长,“小三郎”会陪你玩到满意为止!
——嫌弃我侍奉得不够“周到”?
她如何向子孙坦白,这随便把诨话挂嘴边的家伙,是他们崇拜了一辈子的父亲和祖父?
徐明礼却误将阮时意的犹豫理解成否定。
他无从掩盖清朗长眸中的忧虑,嗓子隐带嘶哑:“我、我就问您一个问题,他生于何年何月何日,父母名讳……您可曾知道?”
“你担心什么?怕我上当受骗?疑心我与族亲勾搭上?……断定‘先生’另有所图?”
阮时意暗觉长子的态度颇为微妙。
徐明礼踌躇许久,如遇上天大难题,又似碰到极难启齿之事。
阮时意一下子没转过弯,全然琢磨不透他为何疑心重重、忧心忡忡。
在他的再三逼问下,她不好编排过世多年的公爹与婆婆,只得替徐赫胡编了个符合他外貌的出生年月。
徐明礼支吾其词,眼底狐惑未退,最终未再多问。
*****
阮时意用过午膳,和毛头玩了一盏茶时分,顾不得房间凌乱,闭门深睡。
她先一晚经徐赫折腾至后半夜,睡得不安稳;外加上午所乘马车并无舒适软垫,颠簸得周身骨头痛,整个人疲乏难耐,是以迅速入梦。
该死的是,她又梦见了徐赫。
梦见他上身悬于她上方,下腹紧贴着她,结实肌肉紧绷着,于灯光下有薄汗光泽。
他星眸微微眯起,酿着餍足与欢喜,俯下来吮住她的唇。
连舔舐的濡湿感都无比真实。
坠入一场旖丽梦境,她卸下防备与拘束,以洁白无瑕的双臂环向他的颈脖,随他起起落落,飘飘荡荡。
醒后,她禁不住扶额。
这算什么?她这老太婆空寂数十载,对于那档子事儿,究竟是期待,还是厌恶?
越发搞不懂自己的心倾向于何处。
与女儿坦诚相待,观画时追忆往事,被他妙笔撩得心里麻酥酥的……她的确动了情和欲。
可时隔大半辈子的嵌入推送,使得她……很不自在,哪怕他极其克制,甚而随时随地细察她的反应,变着法子逗引她。
时痒时麻,时酸时涩,更多的是羞耻。
宛若浅滩的鱼儿,呈现某种接受姿态,而非全身心享受。
她并未怨他的唐突,反而为自身未能融入其中而羞惭。
毕竟,与他相处的小日子,她越发体会他的好。
面临他归家认亲的时刻,她更希望自己能重新爱他、接纳他,即便做不到年轻时的温顺,也别让他难堪……
而实情是,她玉容无主,弱体难禁,承受了一场炙烈。
兴许,隐忍多时的他,比她更挫败。
阮时意躺卧至申时过后方起,其时,沉碧等侍婢已为她整理好大小物件,查缺补漏。
见于娴亲自端来一盅炖鸡汤,她披衣下床,笑道:“这时辰喝汤?你存心不让我用晚膳?”
于娴将汤置于八仙桌上,神色凝重。
阮时意摆手命小丫头退下,悄声问:“出事了?”
“倒也没大事,”于娴半吞半吐,“您是否记得……慕秋?”
慕秋是阮时意的一名丫鬟,早在二十五年前被逐出徐家,原因是……勾引年仅十四岁的徐大公子,谎称珠胎暗结,又被于娴识破。
自那之后,阮时意把子女的操守管得死死的,也催促徐明礼早日和周家千金完婚,此后更重视子孙的操守,绝不予阴险小人可乘之机。
再闻心机丫鬟的名字,阮时意唇角挑起一抹冷冽笑意:“我还没老到忘事的地步!她又整什么幺蛾子?”
“不,我倒是听说,她上月于南国病逝前,曾要求儿子到您灵前祭奠。”于娴一贯镇定的容色略显不安。
阮时意冷冷一哂:“她侍奉我数年,我知她打的如意算盘!她是想……以含混不清的方式,把当年的野种算在咱们徐家头上,好讹点钱罢了!”
“正是,她必定觉着您不在人世,我这嬷嬷定然也告老还乡,大人身边已无人得悉早年事件的真相!”
“死到临头还想闹事!我当年不该念在主仆一场,心软饶她性命,还容许她逍遥快活二十多年!这事……你低调解决,让那后生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别惊动明礼两口子!”
于娴应声。
阮时意下意识磨了磨牙,蓦地想起徐明礼问起“先生”时那神思郁结、欲言又止的扭捏情态,心头猛地一紧。
……!
不、会、吧?
她的长子,精明能干的首辅大人……想岔了?
第83章
世上没人知悉, 位高权重的年轻首辅,心中藏有一根锐刺。
哪怕时隔多年, 许多细节已模糊,那份难以言喻的内疚仍时不时扎得他隐隐作痛。
十三四岁, 正值懵懵懂懂的年纪,徐明礼终日埋首于书房,因娇俏丫鬟慕秋奉茶时嫣然一笑, 莫名添了一丝奇妙的悸动。
慕秋比他年长几岁,在母亲身边待了五年, 往日偶尔如长姐般照顾他。
可那一刻,徐明礼却因她的灿烂笑容而注意到她玲珑浮凸的身材, 加上无意中瞧见书库张贴的避火图,当晚做了个不可描述的梦, 醒后浑身冒汗如虚脱,红着脸偷偷摸摸清洗裤子和床单。
他自幼没父亲教导, 对于少年的冲动完全是懵的;自知非好事,没敢对母亲谈及羞耻念头。
奈何在后院晾晒衣物时,慕秋正好端茶而入, 见他羞得面赤红,笑问大公子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徐明礼嗫嗫嚅嚅,心虚得不敢再看她一眼。
可关于她的梦, 愈发变本加厉。
盛夏的某一日, 母亲和于嬷嬷带上二弟去城外办事, 妹妹明初如常到蓝家玩耍, 剩徐明礼乖乖在书房读书。
书童不知所踪之际,慕秋笑眯眯碰来一碗参茶。
徐明礼讶于她未随母亲左右,她则笑说晨起不适,得以留在家中歇息。
依稀记得那日,慕秋说想学认字,代替书僮陪伴。
徐明礼喝着参茶,瞥见她衣裳单薄、雪肤如凝,鼻血毫无征兆地溅落于前襟。
慕秋温柔替他擦拭、更衣,不知怎的,他便坠入她异常柔软的眼波中……事情发生了。
头一回,徐明礼紧张万分,手忙脚乱,记忆中有过某种短暂且神秘的快慰,草草了结。
他慌了神,深知触犯徐家大忌,既想去母亲面前认错,看如何安置这名丫鬟,又恐真伤透了她的心。
母亲在家道中落后独力撑起徐家,他作为长子,理应以身作则,而非终日怀藏不该有的念想。
慕秋似乎看出他的为难,说自己亲目看着他出落成英俊少年,心生爱慕,情不自禁,请他不必内疚,也无须向夫人禀报。
此后,她果然对此只字不提,除了私下撞见时,脸上带有淡淡羞涩。
一个月后,慕秋再次于家中无人时前来。
徐明礼虽食髓知味,却不敢擅动,最终被从外赶回来的阮时意发觉端倪。
徐明礼垂泪跪于母亲跟前招认过失,恳求原谅;而慕秋则口出惊人之语,声称已怀有身孕。
其时,府上有一位三十岁出头的府医,诊视后称慕秋已有孕一月。
阮时意素来心慈手软,自然不可能向怀着自家骨肉的弱女子下毒手。
她把慕秋单独软禁在一座独门独户的小院内,安排照顾起居饮食的丫鬟,但不允许其外出。
徐家世代从军,祖训明文规定,不容许子孙踏足青楼,拈花惹草,不允许有姬人、通房丫鬟等,除非嫡妻七年无所出,否则不得纳妾。
徐明礼因此被撵至北山祖坟前思过。
五日后,他满怀歉疚回府,被阮时意郑重告知,没有孩子这回事,一切全是骗局,慕秋已被她逐出徐府,此事休得再提;且徐家已和周家正式定下婚约,只等他年满十六便成婚;在此期间,他必须专心读书,不可再生枝节。
平心而论,徐明礼对慕秋的情谊起于熟悉和亲切,因抵受不了诱惑而失陷。
听闻慕秋受驱逐,他只道是母亲为保住他的婚约,用药打掉了未成形的胎儿。
他日夜难安,悔不当初,自责无力改变,只能遵从阮时意的意愿,没再过问。
然则过了数月,他辗转听人言,慕秋离京南下,小腹微隆,应是真的有孕在身。
他未亲眼目睹那一幕。
但那成了他年少时翻来覆去的噩梦,直至后来娶了妻子周氏,诞下徐晟、徐媛,在日复一日的恩爱甜蜜中慢慢解开心结。
他兢兢业业,忠于职守,位极人臣。
往事烂在心底,没人再当回事。
可随着那名容貌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徐画师现身,徐明礼花了半辈子强压在心的不安,悄无声息涌起,日渐蚕食他的镇定。
显而易见,那人拥有他父亲的超群画技,所作所为,皆围绕着徐家子孙。
有备而来!
乍眼看,因蓄胡子之故,“徐待诏”绝不止二十四岁,可若刮掉那故作老成的胡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