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郎说这里关押着一个危险逃犯,任何人都不得进去,尔等可听明白了?”
“放心吧,主君如此吩咐,我等自然只消在外看守,不进去便是。但是里面关着的人若是饿死了可如何是好?”
“饿死就饿死吧,十一郎自有计较。”
薄宁脸色微微变:十一郎?他就是十一郎!听这些卫士的称呼,当仍是他的人。但他现在被关着,是何人取代了他,成为了明面上的“薄十一郎”?
他暗自想着主意,想自己要出去。只等最开始进来看他状况的人离开了,他便会弄出一些动静……
——
范翕已取代薄宁,决定和在伏日节前两天便提前到来的楚国大司马会一面。
玉纤阿走前,问范翕:“薄郎本让我留下,好让大司马见我一面。你却不留我么?”
范翕瞥她。
他凉声道:“你以为你是什么天仙美貌,人家大司马见你一面就会为你折腰?我劝你看看你如今形象,再说其他吧。”
玉纤阿乜他,心想自己如今形象是何人所作,难道他不知?
只是看范翕重新戴上了那张人皮面具,假扮成了薄宁,玉纤阿与他说话便总觉得怪怪的。且某人说话阴阳怪气,浑然忘了先前他是如何与她亲吻的……玉纤阿便起身走了,也不和范翕多说话。
玉纤阿出门时,正与候在庭外的楚国大司马打个照面。
楚国大司马是近四旬的男人,高冠博带,下巴留着美须,绶印端庄,看着便如其他那些严肃的卿大夫一样。玉纤阿从舍内走出,她不经意地抬头,被楚国大司马看到了一眼。楚国大司马盯着她,见她肤白貌美,柔弱清婉。大司马瞪直了眼,微微愣神。
那眼中除了男人对美人天生的惊艳外,还有一丝意外古怪、震惊之情。
好似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似的。
玉纤阿怔了一下,她想她从不曾来过楚国,这位大司马她也从来不曾见过,为什么这位大司马看她的眼神又意外又震惊?
楚国大司马不急着入舍见越国大司徒,而是让人拦了玉纤阿一下。大司马沉吟着问:“女郎是何人?为何从薄郎屋中走出?”
玉纤阿低头轻声:“奴婢只是薄郎身边的一位婢女。”
大司马更觉意外:“婢女?怎么可能。”
玉纤阿抬目,大司马却不说了。玉纤阿判断出这位大司马看她的眼神,当不是男人想占有的眼神,他一是震惊她的美貌,二是震惊……玉纤阿所不知道的一些东西。
而旁有仆从提醒郎君相候,楚国大司马便不再说什么了,他再回头看了玉纤阿一眼,抬步进屋舍了。
进屋舍后第一步,楚国大司马不提其他,先问已起身相迎他的“薄宁”:“郎君,你这位侍女,是如何来到你家的?”
范翕一怔,万没想到楚国大司马和薄宁相见,第一句话不是谈论政事,而是讨论女人。
讨论玉纤阿。
范翕心中便不悦了。
他略微冷淡道:“怎么,大司马看上她了?”
大司马愣一下:“我以为她是薄郎的人……罢了,不提这个。我只是觉得她分外眼熟罢了。”
范翕这次是真的怔住。
眼熟?
难道玉纤阿还骗了他什么?
范翕请大司马入座,让人倒茶,他不着痕迹地说:“此女当自幼在我家中长大,难道大司马曾来过越国,见过她?”
大司马说:“我不是见过她。她才十几岁的小孩儿,我怎么见过她?只是许多年前,见过一个人。方才她站在我面前,那般俏盈盈,冷清清,我一时觉得恍惚,想到了多年前见过的那个人……”
范翕放下心,知道玉纤阿没在此处骗他就好。仆从端茶上来,范翕亲自为大司马倒茶,他再含笑打听:“不知大司马说的那位故人是何人?”
大司马摇头叹:“许多年前的旧事了。你小孩子家家,想来也从没见过她。说了你也不知。且过了那么多年,也许是我看错了。毕竟天下美人总有共通性。十一郎,喝茶吧。”
范翕心中略微不甘。
心想薄宁不认识的人,未必公子翕不认识。
但是范翕现在假扮薄宁,他又不能好奇地一直追问玉纤阿的事。再加上他本身怕大司马看上了玉纤阿,要将玉纤阿要走。是以看大司马精神恍惚地喝茶,范翕便不再提玉纤阿,而是陪着客人一道。
——
歌舞靡靡,筵席过半,侍女舞伎们都退下,“薄宁”和大司马才谈起大司马前来的主要目的。
范翕说起越国如今成为战场的事,他试探着这位大司马:“吴国与公子翕联手,侵我越国,乃是趁周王朝北部无暇他顾之机。此乃不忠不仁。楚国既与吴越相邻,吴越之战说不得会波及到楚国。吾请楚国出兵相助,主持公义。”
楚国大司马手持酒樽,笑而不语。
范翕便又模仿着薄宁,说了几句恳求之类的客气话。
大司马这才慢悠悠道:“非我不出兵,实则楚国也抽不开身啊。君当知,楚国西方是蜀国,北方是虎视眈眈的秦晋卫宋。秦晋卫宋如今抽身对付九夷,暂且不提,但蜀国虎视眈眈,时时盯着楚国一举一动。若楚国向越国出兵,我担心蜀国会来试探楚国。”
大司马道:“君当知,蜀国狼子野心,不容小觑啊。”
闻言,范翕立即做出遗憾状:“既然楚国无暇他故,无法抽身相助我越国,那便算了。”
楚国大司马一下子愣住了:“……”
这位薄十一郎在说什么?
为何做出一副“虽然很遗憾但是达不成共识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两国谈判,不向来是以拒绝开始么?为何还没谈,薄宁就放弃了?这么容易放弃?
楚国大司马沉默了半晌,艰难道:“楚国其实,也不是不能相助越国。”
范翕睫毛轻扬,做出感兴趣状:“哦,此话如何说?”
大司马道:“君当知,以郎君你与我国这般的关系,我楚国是一定会出兵相助的。如今不过是希望郎君让些利,给我个交代。郎君怎连这个也不肯?”
范翕扬了眉。
他噙笑,缓缓道:“我是真不知我与楚国是何等关系。”
他等着大司马点名。
大司马却望他半晌,叹道:“罢了,郎君总是不肯承认,我也不好强人所难。”
范翕:“……”
他是真不知道薄宁和楚国能有什么关系。
范翕便笑着道:“大司马的意思,倒像是要将自家女儿许配给我似的。”
大司马吓了一跳:“薄郎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公主知道,岂不杀了小女?”
范翕便看着大司马笑,若有所思:唔,公主。哪位公主?
大司马再道:“越国肯割出五城相赠楚国,楚国便会出兵。”
范翕作出震怒装,拂袖而起,冷冰冰道:“大司马请回吧。越国绝不会作出割地之事。”
大司马:“你竟谈也不谈?!”
范翕自然是百般搅和掉楚国和越国联手的任何可能,大司马不可置信,范翕只作出一副大义凛然状:“楚国提出如此要求,便是不将我越国放在眼中。楚国不屑我越国,我越国自有骨气,不愿沦为楚国之奴,仰楚国鼻息。大司马请回吧!纵我越国有求,此条件也绝不可能答应。”
大司马沉默了很久。
他放软声音,这次变得更艰涩了:“看来郎君是仗着楚国一定会相助了。有人与公子翕不对付,看来郎君你早已打听清楚。那我便告辞了,等郎君想清楚了,再与我重新谈吧。我只想让郎君知道,楚国无君主,国事,是掌握在老夫手中的。请薄郎不要自以为握住了什么把柄,作出自己追悔莫及之事。”
范翕侧身,看向大司马起身告退。
大司马背对着他向堂外走去,范翕忽慢悠悠开口:“大司马所说的与公子翕不对付的那人,便是楚国与公子翕表面友好、背地却和越国交好的缘故吧?”
大司马背一僵,却不语。
范翕唇角哂笑,问:“你说的,是楚宁晰吧?”
大司马回头,深深看了坐在幽暗中的清俊郎君一眼。他拱手向那郎君道了别,一言未发,就这般走了。
而大司马走后,大堂独留范翕一人静坐。范翕默默给自己倒了杯茶,但茶杯只挨到唇边,他便一阵大怒,将茶盏狠狠地摔了出去。噼啪声不绝,茶盏在地上裂出一块块斑驳碎片。
范翕两指捏着眉心,面容在黑暗中被映得一阵扭曲——
楚宁晰。
他就知道,必是楚宁晰和自己作对!事事要坏自己的好事!自己走得越顺,楚宁晰便越要拖他后退,将他向下拽!
这个、这个……传闻中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的恶女!
他不想杀了她,但她总是如此坏他好事!
——
因为猜到楚国大司马所说的人是楚宁晰的缘故,范翕心情一整夜都不好。
他想到了很多关于楚宁晰的旧事,想到了落在他身上的许多恶意揣测。
范翕长到十八岁,他身上背负的最大的恶意揣测,便是周天子疑心他是前任楚王与虞夫人私通所生的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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